茅山弟子

一年之中，有三大鬼节，清明、中元、寒衣，按照道经《玉历宝钞》的说法，清明乃是阴间最大的节日，大概相当于人间的春节，这一天，人间阴气极盛，宛如冥界，尤其入夜后，更是厉鬼魍魉横行之时。

2021年的清明节，正赶上阳历4月4日，更是一甲子才赶上一回的“双四破日”，只不过当代的人们，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日子代表的特殊意义。

凌晨一点多，淮上县北郊一处无名小山，寂静的山谷间，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锣响，跟着是一个男人低声的吟唱：

“一声锣，告亡魂，黄泉路上无客栈，须得疾行莫停留！”

“二声锣，敬差官，元宝金钱带上路，天子殿前您美言！”

“三声锣，退阴气，亲朋好友过火盆，大吉大利保平安！”

锣声开道，一行人沿着山路缓缓走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小老头，身穿姜黄色道袍，头戴四角法冠，神色威严，一边敲锣，一边迈着方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四个腰系红腰带的汉子，抬着一口红漆棺材，紧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家属。

这是一个送葬的队伍。

到了半山腰，那老道士不再敲鼓，转而拿出一口罗盘，边走边拨弄着，走了一会，他突然停下，低头看着脚下一处洼地，说道：“就这吧。”

“这里风水一般，但前坡后河，用来镇这种讨债鬼再合适不过。”

在他指挥下，几个汉子放下棺材，拿出准备好的铁锹，开始挖坑。

一个怀抱着遗像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遗像上面，是一个很稚嫩的小伙，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抽泣着说：

“先生，真的不能起坟头吗，这地方不好认啊，我怕来年长草，我再找不到这地方，烧纸都没地方烧……”

老道士叹道：“我们这行业有说法：三不起坟，四不立碑，像你孩子这种情况，未成年，又是自杀而亡，是凶上加凶，坟是绝对不能起的，不然会妨害到你们夫妻，就这样吧……”

一边打开随身的包袱，小心地拿出香烛、红布等物品，开始布置祭坛，等他完事，那边坑也挖好了。

“吉时已到，落棺入堂！三魂七魄下冥府，阴阳相隔莫回头——”

老道士燃香祝祷，眼瞅着几个汉子抬起棺材，正要下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人，不能下葬！”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循声望去。

一个带着头盔、身穿黄马甲的少年，正吃力地推着一辆自行车，沿着山路往上爬。

早前刚下过雨，山路泥泞，自行车很快就没法走了，少年只好扔下车，自己走过来。

“他自杀而死，戾气深重，尸体再入土的话，亡灵必然盘踞不走，这里，将会成为供它修炼的阴巢鬼穴，只要十天半个月，他度过魂劫，你们这些亲属都要遭殃！”

在场的没一个知道他是谁，但他这番话说得太吓人了，死者家属们目瞪口呆，纷纷转头去看老道士，想听他怎么说。

老道士眯眼瞅着对面的少年，冷冷说道：“你是谁？”

“我叫陈羽，是送外卖的。”

少年说完，怕他不信，拽了拽马甲的前襟，给他看胸前的“美团外卖”四个字，“我刚下班，正好在山下遇到你们，感觉有问题，就跟着过来了，帮你们指点一下。”

送外卖的……

老道士嘴角抽搐，这年头，送外卖的都会看阴阳风水了？

当下冷哼一声，道：“听你之前所言，好像懂点门道，其实，是个半瓶水！”

伸手一指棺材，“这棺材，不过是装个样子，里头装的是骨灰，又不是肉身，与风水有甚关系，能有什么妨害？”

“是跟风水没关系，只是他心存留恋，赖在这不走，而棺木属阴，一旦入土，便成阳间阴货，正好给了他一个炼魂的场所……我这么说，你听得懂么？”

老道士原本还在思考他的话，听到最后一句“听得懂么”，让他大感侮辱，怒道：“你这是哪来的野狐禅，我压根没听说过！”

“你懂得少，我有什么办法。”陈羽也很无语。

“我懂得少！！”

老道士勃然大怒，“小子，你没打听一下我王篆三的来历，别的不说，我可是本县阴阳协会的副会长！”

“那……大概是你们协会的人，都太菜了？”

王篆三差点吐血，一甩袖子，“懒得跟你一个外行废话，失我身份！”

转身去问送葬的主家，“你们是信我，还是信这个送外卖的？”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尽管这个“送外卖的”说的有模有样，但是相比当地赫赫有名的王大师，大家还是很快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王篆三的指挥下，落棺的仪式继续进行。

没人再看陈羽一眼。

“又失败了……”

陈羽叹了口气，往前走到一个中年男子身边，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是死者父亲吧，半个月之内，万一想点外卖……呸，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收费很合理。”

“不、不需要了。”

中年男子偷眼看王大师，怕惹他不高兴，正要回绝，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问陈羽：“你怎么知道我是死者的父亲？”

“这还用说，如果不是亲爹，他干嘛总趴你背上？”

“趴……你说什么，谁在我背上！？”中年男人急忙朝自己后背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还在装腔作势！”

王篆三实在不能忍，挑衅地冲陈羽说道，“据我所知，只有三种人能见亡灵：天生阴阳眼的、重病垂死阳气弱的、作法开眼或擦了牛眼泪的，你是哪一种呢？”

陈羽这时候已经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在路边捡了一根树枝，往下刮着自行车轮上的泥，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句：

“我是第四种——茅山天师。”

清理干净车轮，陈羽干脆搬起自行车，在王篆三惊愕和疑惑的注视下，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