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止杀

一

集市上，一家小小的酒肆里很是热闹，聚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人们侃侃而谈，话题仅围绕一个。

“你猜：今天输赢如何？”

“哪里用得着猜？赢家肯定是他。”

“依我看也是，从他设下赌局开始，短短一个月内连赢四场，风头正顺。”

“他本是上天的宠儿，生下来就一直顺到今天。”

“却不知，这次和他对赌的又是哪个倒霉鬼？”

“听说来自楚国，好像是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头。”

“老头拿什么做赌注？”

“随侯珠！”

“就是那颗闻名天下的随侯珠？”

——随侯珠：径直一寸有余，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

“看来等老头输掉这一局，真可以永远闭上眼睛了。”

有位刚从外地远道而来的商客，消息并不灵通，听到这些议论，也提起浓厚的兴趣。

“是谁摆下如此一局豪赌？”

“除了公子顺，还有谁？”

应答的人嘴上虽在回答，表情却很诧异，完全想不通：怎会有人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公子顺？”商客好像从没有听说过。

“公子顺便是当今韩王的儿子，又称‘七无公子’。”

“不知这一称呼有何名堂？”

“‘七无’的意思是指：目中无人、出言无状、喜怒无常、玩世无厌……”

“才只有‘四无’而已，另缺少‘三无’。”

“还有百无禁忌和无法无天。”

应答的人极不耐烦，斜睨一眼，露出鄙夷之色。

——世上无知的人，总是很容易招致鄙夷的目光。

商客满不在乎，不敢置信问：“公子顺果真有如传言中那般顺？”

“他如果不顺，怎配称得上‘七无公子’？”

商客神秘一笑：“很好，恭喜你！”

“恭喜我？为什么恭喜我？”

“因为你也可以永远闭上眼睛了。”

话音未落，一道奇异的光芒骤然闪现。

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只见商客扬长而去。

应答的人仍然站在原地，殷红的鲜血从喉咙间如撒尿一般飙出，人缓缓倒下。

他死得太快，来不及闭眼就已死了。

迟早总会有人替他闭上眼睛，永远闭上。

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惶恐！

二

“等一等！”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我叫萧䶮。

我让那名商客等一等。

从我看见那道奇异的剑光划过，就一直追他到这里。

这里是城外桑树林，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一条条雪白的蚕虫蠕蠕挪动，啃食着鲜美的桑叶。

做生意的商客，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做生意的商客，怎么敢在集市无故杀人？

他没有等，径自走入桑林，又一剑挥出，一串紫黑色的桑葚落入手中。

我冷声提醒：“你杀了人。”

商客边咀嚼边回复：“我杀过的人太多，你指的是哪一个？”

我沉下脸：“你杀过多少人？”

“这种事谁记得住？我又从没有算过。”

“有有有，有人替你算过，就是我。”

一个邋遢的中年醉汉摇摇晃晃走来，手里拿着个酒葫芦，腰间还挂着六七个，一副七颠八倒的模样。

商客无比好奇：“哦？我杀过多少人？”

“绝不比你吃过的桑葚少！”

“为什么？”

“因为每次杀完人，你都特别容易口渴。”

商客悠然解释：“我口渴了，只想吃桑葚。”

我一脸深恶痛绝，语气低沉：“你好像对此很得意？”

商客斜瞟一眼：“你为那个死人感到难过？”

“我为你感到难过！”我一针见血指明：“你杀心太重，已经彻底变成杀人的工具。”

商客紧紧盯住我，宛如饿死鬼看上一盘美味佳肴。

“你猜不猜得出：我下一个想要杀谁？”

“你剑术一流，想杀的自然不是普通角色！新郑城里值得你出手的人，恐怕只有……”

“你错了！”商客打住我话头：“你也很值得我出手。”

“现在你最想杀的人确实是我。”

“你居然知道？”

“像我这类好事之徒，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倒不如趁早死在你手中。”

商客立即抛过来一串桑葚：“说得好，不可不奖赏！”

我侧身一让，桑葚擦胸而过：“我没有杀过人，并不口渴。”

“你给的理由足够充分，看来我如果不杀你，今天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眼下四顾无人，正是你灭口的好时机。”

醉汉大声抗议：“我人在这里，我看得见。”

我不屑反问：“你也算人？”

醉汉仔细想一想，无奈承认：“的确算不上。”

我重新看向商客：“你手里有剑，而且还是一柄宝剑。”

商客大赞：“好眼力。”

我试探问：“此剑是不是名曰‘落桑’？”

醉汉打一酒嗝，满脸惊奇：“你既知剑名，必也知道剑名的由来。”

我一字字回答：“桑之未落，落的是人项上头颅。”

醉汉评价：“好凶的一柄剑！”

商客沾沾自喜：“剑——本是凶器。”

我陡然大喝一声：“司城喜，你还不快过来杀我！”

醉汉颇感意外：“这个人竟然认得你！”

司城喜，男，二十六岁，燕国人，擅击剑，剑名“落桑”，师承不详。

我不认得他，却听说过此人。

听说司城喜的剑术，在燕国公认排名第二。

他撕下嘴上的假胡子，摘掉头上的高帽子，脱去身上的长袍子，漫不经心询问：“你的剑，可有取名？”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叫什么？”

“‘止杀’！”

“好，好名字。”

“名字好听与否，并无多大用处。”

“有道理！剑客的剑，仅需观其施展的剑术即可。”

“你的剑术可不可观？”

“你想不想观赏？”

“实在很想。”

司城喜神秘一笑：“恭喜你，如愿以偿！”

醉汉一听，立即唉声叹气，好像为谁感到惋惜。

司城喜使劲咀嚼着桑葚，他知道自己很快又要口渴了。

每次杀完人，他都特别容易口渴的。

刹那间，桑树林森寒无比。

现在本是酷暑，阳光灼人，这里竟似已跟外界隔绝。

司城喜脸色铁青，“呛”的一声，“落桑”出鞘，几片桑叶缓缓飘落。

几乎同时，我的剑也已出鞘。

一柄普通的剑，既不有名，也不锐利。

——两剑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