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苦夏（二）

年夏向来不惧怕旁人注视，这会却极其不自然。

感觉别人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她是要去见詹斐君。

双脚在地上搓着，手心里也渗出细微的汗。

詹斐君来了，她只瞥了一眼，紧张地手也抖了起来，赶紧把手握起来，藏在身后。

詹斐君看着她，也惊了。停在她对面，凝望着她一阵子，才开口道：“小年夏，你妩媚得毫无主意。”

诗的前半句是“向我粼粼涌来”，年夏听见他说这话，鼻子一酸，差点掉泪。他真去读了木心。

她又抬眼瞧了他一眼，真叫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玉树临风，这些字眼都黯然无光。她不知如何形容，就只有满心欢喜。

更难以置信的是，詹斐君的衬衫也是鸭青色，衬得他好似神仙。

他也看到了，就缓缓伸出手牵她，“上车吧，心有灵犀的小年夏。”

他给她开车门，扶着她上车。等她坐好，他才跟过来。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年夏被他握着的小手挣脱出来，又勾着他的手，詹斐君便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整只手包在掌中。

静默了一会，年夏把头轻倚着他的肩膀，他就用手抚摸她的脸颊。

“我算了时间，整整三个月。三个月没有见到你。”詹斐君低头对她说。

“我听见你的声音，就很知足。旁的，我不去想。”

“你花心思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我总替你委屈。不值得。年夏。”

“我心里愿意。”年夏柔声道，停了停又说，“我也没有办法。我试过了。”

詹斐君心口一阵疼。年夏说的话，他都懂，因为他也是没有办法。

“我们这是去哪里？”

“刚刚见你穿旗袍，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因为我们要去的饭店，听说是南京有名的民国风格呢。”詹斐君惊叹道。

“真的吗，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我也向同事们打探许久的。”詹斐君不好意思地说。

在高楼耸立的新街口地区，年夏工作的附近，竟然还有这样一处饭店。

他们进了电梯，詹斐君按了最顶层，年夏正诧异着，电梯像穿越时光的魔法机器一般，悠悠然地攀升。年夏走出电梯，一阵晕眩。

詹斐君连忙搀着她，来到公馆前。竟不知这栋有名的现代化写字楼里隐藏着这样的饭店。厚重的红木大门，横匾上题写着“民国宁公馆”，门口有迎宾热情地照应他们，身着长衫马褂，头戴毡帽。

詹斐君领她跨过门槛，那店中央挂着民国佳人的壁画，紫檀色的桌椅。老式的留声机，雕花的屏风。年夏像走进她看过的民国电影里。

“我觉得你会喜欢。上一回你说起电影，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再见面，我要带你去这样的地方来。”詹斐君柔声道。

他订了有一面完全临窗的包厢。可以俯瞰整个市中心的夜景。“谢谢叔叔，我喜欢的。”她心里感动，她随意提及的话，他竟记得。

“年夏坐在这里，也像是电影一样的。”他看着她说。

“叔叔更好看。我从未见过像叔叔这么好看的人。”年夏坐在对面，大胆地盯着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好像与世隔绝似的。

詹斐君听了这话，便垂下眼帘，一动也不动，任她看了许久。

年夏索性托着腮，凝望着这如玉一般的人，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傻瓜，看烦了么。”他抬起眼睛，微笑着问。

“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吧。”她调皮地说。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把菜单拿给他们。

“年夏要吃什么，你来点吧。”詹斐君把菜单递给她。

“叔叔点。我不会点菜的。”

“那要给你好好补补，腿就好了。”詹斐君认真地说。

他划了生滚石斑鱼，黑椒牛眼粒，凤尾虾，海粟鸡汤，芋丝芦蒿。然后递给服务生。

服务生确认了一遍菜单，看了年夏一眼，又说：“先生，要不要给您太太点一份甜品？我们这里的雨花茶冻，女孩子们都喜欢呢。”

詹斐君听了，嘴角微微一笑，年夏的脸瞬间绯红，她赶紧低下头。

詹斐君就说：“也来一份吧，谢谢你。”

服务生轻快地应道：“好嘞，先生太太请稍候。太太真像从民国走出来的大美人，优雅有气质。”

等他终于走后，詹斐君忍不住笑起来：“不好意思，占了年夏的便宜。不过他夸你，夸得倒是恰到好处。”

“詹叔叔，你不帮我说话，你还笑我。不跟你说话了！”年夏难为情地说。

“我怎么回应是好呢。说你其实不是我太太，是我在路边拐骗来的小傻子？”詹斐君声音里像扯着糖丝儿一般。年夏听了，心里都要化了。

“年夏……你不知道，我刚刚听他说，你是我的太太。我不知怎的，心里竟高兴。你不会气我吧？我真不该这样想。”詹斐君些微叹息道。

“我不生气。叔叔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年夏看着他说。她又要盯住他看。

“你说谎。上一回，你生气来着，生了好大的气。我都要吓死了。你忘啦。”詹斐君幽幽地说。

年夏回忆了好一阵，才清楚詹斐君说的是什么。他竟记得所有事。她说的好话气话，他都记在心上。

她心里触动着，今后不要随便说那些伤他的话才好。

房间里起了音乐，却是《花样年华》。年夏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是詹叔叔点的歌么？是不是？”

詹斐君就笑而不语。年夏就走到他旁边，跟着音乐摇曳着身姿。

“你小心你的腿啊。”他担心地拉住她。

“感觉好多了呢。你一来，我哪里也不痛了。”

“我竟有这么大的魔法。”

“对啊。叔叔是有魔法的人。

我像是着了魔，

你欣然承受

别奢望闪躲

怕是谁的背影叫人难受”

年夏轻轻地哼唱着，眼神没有离开过。

詹斐君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只拉着她的手不忍放开。

服务生端菜过来，一道又一道，色泽精美，年夏却没有胃口。

“都是给你点的，你太瘦了，总想着能将你喂胖些，你的身体就好了。”詹斐君一样一样帮她夹菜。

年夏面露难色，鱼虾嚼在嘴里却咽不下去。她觉得很对不起他的用心，就艰难地吞咽。

“不合胃口么？”詹斐君见她一脸痛苦，不安地问。

“没。好吃的。我可能饿过头了，等下就好。”

“傻不傻。每一餐都要按时吃才可以。不然要伤胃了。先给你盛汤吧。”他心疼地说。

“叔叔不要顾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也吃饭啊。”

“你先吃了，我才放心。”

“可我现在吃不下。”年夏撒娇道，企图蒙混过去。

“不可以，不吃饭怎么可以呢。我要生气的。”

“那，叔叔给我唱歌，我就吃饭。”

“啊？我哪里会唱歌啊，你鬼点子可真多。”詹斐君哭笑不得。

“你听，花样年华，你会的。”年夏摇着他的胳膊。

“我真不会唱啊。换一个条件好不好？除了唱歌，其他都好。”

“不好不好，只想听叔叔唱花样年华。”她执拗起来。

“小鬼，那你不许笑话我。知道么？”

年夏疯狂点着头。

詹斐君就拉她到身旁，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找那旋律。

“渴望一个笑容，

期待一阵春风，

你就刚刚好经过。

突然眼神交错，

目光炙热闪烁，

狂乱越难掌握”

他唱到这里，停了下来，睁开眼睛说：“年夏，我唱了，你要好好吃饭哦。”语气里全是宠溺。

詹斐君嗓音温柔悱恻， 年夏还没回过神，呆呆地望着他说：“叔叔唱歌也这么好听，这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