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1章 祭食

书名:泤画·罛妆卷作者名:千穗寒梅本章字数:2846更新时间:2021-11-16 21:25:25

弃夏之秋,云风壁里,闻悅费力地爬上山巅,拽回锐石尖撕裂的破衣,抛下包袱,苦恼地四处张望,“唉?不是此处啊?”

空山悠绝,残声黎荡,在浆草间绕着圈,闻悅疑惑地抚摸身侧一枯黄柏树,她仍还记得,四月十三疯沚漠携着她到了明州鄮邻着南河东面的乡下,本应是客融货满,当地收卖芦橘的忙碌日子,然而街巷上窗锁门掩,无人嗑串走动,泥石子路上尽是些零散银白的纸钱。

村口搭了戏台,好些百姓也不上前,只于各处墙根悄然窥视,驻足听了一会,闻悅只觉咿咿吖吖不知在唱些什么,梅班六戏中似乎并无这般的凄凉哀婉。河畔柳树下的桥渡边上,跑来一面色苍白着一袭窄袖襦绣雏鸯圆衫的绿衣女子,被裙子绊倒也不管不顾,跑上台与两个绾着繁髻的戏子说了几句什么,忽的泣声而笑,栽下台来,不省人事了。两个戏子冷眼看着也不去理会,甩着花袖继续无力的哼唱。闻悅有些害怕却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心中难耐,总想去瞧瞧那已经被从四处跑来指指点点的乡邻围着的绿衣女子,疯沚莫拦住她,“闻悅,其实啊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可你瞧这黑天压了日头,怕是有雨,我们啊得先上山去送药。”

只是,待得黄昏近晓,阴绵细雨微垂,闻悅听话的爬上山,却见漫山百树上挂着些断截的红绸,中间穿着颗颗烟地灰碎着红黺双花的珠子,红艳艳的,莫不是,有喜事……疯沚莫也很是惊讶,却只无言的引着闻悅往山上去了……

半路上,他们询问了一走路东倒西歪下山来的醉醺美妇,从她口齿不清的含糊话中,才知晓,原来那隐匿山巅欢待过往赏客的山庄中有主百寿大贺,亲友云集,觥筹叠影,已是闹腾了半日。而这妇人说自己是嫌那庄子里太过烦闷,随手饮了些酒就成了这般,疯沚漠本来还询问闻悅可愿送这妇人回去,却被这妇人一言拒绝。

在林中歇息片刻,疯沚漠不知从何处寻来一黑乎乎上面浮着些白蜡的一大包东西,闻悅嗫嚅着伸头,疯沚漠却不给她看,只自个儿在那里念叨着“……血兰…大风……”之类奇怪的话。

闻悅踮脚望去,山坡上,飞烟之地,楼羽轩阁,灯火幽幽。待得他二人到那独有一扇大门半敞,另一侧大门不翼而飞的庄子,亭台水榭间早已是客席满堂。穿廊渡河,疯沚漠随手扯下腰间一垂花绣着墨鱼兰莲的袋子,同他半路上寻来的那奇怪包袱塞给廊下一白净管事,“这是他要的,你带去给他,我有些饿,便不进去了。”那管事也没说什么,行动迟缓木讷,也不询问疯沚漠是何人,塞给他的东西是何物,礼貌作揖后只紧张的捧着东西走开了。

随意在邻侧的空桌子坐下,并未去拜会高堂寿主,疯沚漠挑着竹筷,心情愉悦的优雅进起食来。闻悅看着他,心中怪异,却又不敢多问,寻了一疯沚漠身侧的竹椅子坐下,厅周诸人推杯畅饮,浑浑噩噩,侧头瞧见疯沚漠正端起面前一桃碗飘着些花瓣的红汤轻抿一口,不过一会,竟是面色酡红,恹恹欲睡。闻悅也不知是实在困倦,还是鼻尖那奇特的苦涩酒香太浓了些,头一歪,就这般睡了过去……

然而此刻,孤峰寂寥,荒草盛盛,寒风冷冽下,几月前还独占半界山头的清幽庄园竟似从未现世,除峡谷峭壁外,天地间,唯她一人。

树面凹皱,坠着将落的老皮,闻悅蓦然记起那日庄前迎送宾客的小厮亦是站在这树下,蹑手上前望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心中不由回缅那一夜她所见到的不寻常,长满无根柳枝的水道,白眉长须的婢女,形容百态肤色奇异的丑相宴客……以及,这个常常不苟言笑让闻悅有些害怕的丽疯公子,那一晚,笑地格外凄凉而美艳。

双眼生痛,面上一阵山风席卷,闻悅抬袖挡了挡,寒凉刺透单衣,闻悅有些冷,莫地抬头,只见满目萧瑟,云烟袅袅笼罩着昏暗诡秘的崖谷,揉了揉眼,闻悅忽的大惊失色跌坐在地,前方的路竟不见了,明明还未至山顶,可为何此刻她的双脚已于悬崖的边缘。连忙回首惊恐地望向几里外自己方才还在轻抚的老树,害怕的抱住头,闻悅再不余多想爬起来朝山下跑,脚下骤然一空,“啊……”,山间徒留哭厥地呼喊撵走群散的鸿雁,本已逃入山林的闻悅诡异地一步踏入那断崖,失了踪迹……

雾气腾漫,香溢惑鼻,柳林巷,东市坊门街侧,贩米糕的壮汉一身粗衣长衫衣袖高卷翻着柴面,晨幕天寒,壮汉却是面含朱玉,汗如雨线。

“老哥,五钱米糕!”

江廉托着卸满乱枝的旧筐,背脊沉重地随着天明进城货商的稀寥百姓拥入明州城南玄阳门。

验过文碟,江廉抚着肚腹,一夜奔走于山野间,邪风恶草早已耗尽他浑身气力,垂首望着手中所余半块黄瘪的山桃,指腹粘腻僵硬,想了想走至巷边,只见青苔簇簇,流石穿巷,耳侧忽有锣鼓声惊鸣,铜声擂鼓一百二十八下,锋锐尖厉,江廉捂耳哆嗦,险些被肩后旧筐掀倒在地。

驻目远望,数里外东市访门被守将毫不留情大开,乱叶残枝漫地,枯皱老木静立。一衫袍粗陋,蹲靠于树下的孤瘦老农扶着长棍站起,费力地挑起竹担,编篓轻摆,内有光秃粉润的水鸡静谧蜷缩,朝阳下泛着胡玉的奇异光泽。

江廉走近老木,将手中余桃丢弃,僵硬的手在袖间擦拭,扶了扶背上沉重竹筐,朝着市井旖旎的街巷而去。

扭曲的脖颈缓慢竖起,尖喙伸出编篓,水鸡紧闭的眼缝撕扯开,红肉翻卷,有暗涌的光晃过,死寂的扁圆豆眼僵硬转动,四处打量,不知所望。

“嗯?”肩侧竹担抖动,老农疑惑,低头看了眼担中三只婺州荷采的腌鸡,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块半新不旧的布头,将歪斜的腌鸡放回,用布遮严,畅步而去。

酱香沁脾,各色吃食商贩嚷声不断,江廉食胃大开,正欲上前,忽觉后颈冰凉,寒风入襟,身后似有人伫立,高大鬼魅,初阳高悬,江廉却是寒从脚起,使劲拢了拢衣袖,缩着脖子骤然转身,挎着兜篮远去上香的妇人,蹒跚踱步困乏的酸儒学子,各色门房管事,商旅闲客喧嚷而过,江廉垂目,望着脚下自己被拉长的奇形身影,若无其事地转身,却是快步掂着背后旧筐跑入了坊间。

“施主,不知可否于小僧化些吃食啊?”

“呃……铺子小,一日也无太多银钱,这些个您拿去,先吃着。”壮汉搓着白面,闻言并未抬头,只随口应道。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炉灶内火星翻搅,披着件天青色倒丝格皱长衫的僧侣合手致谢,面容在笼屉的云雾中显得苍白朦胧。

江廉八拐于巷口,疲累的放下竹筐,肩侧忽遭人推撞,脚下不防向前跌去。

“阿弥陀佛,小僧并未瞧见身后有人,施主,无事吧?”

被人搀扶,江廉松了口气,转眼却是惊骇出声,“你……师傅……您这脸上是何物啊?”

只见小僧清秀白面上,竟满是蜡黑的稚童掌印,断指残缺,异如鬼面。

“施主,可否告知贫僧,贫僧脸上有何物啊?”小僧抚着脸侧,疑惑问道。早市繁杂,人言云集,如此这般却无人得见,江廉呆愣,连忙起身抱拳说道:“……是……在下看错了,师傅脸上并无他物,阿弥陀佛,师傅莫怪……”

“呵呵,既无事,小僧便告辞了。”温和地微笑,愉悦的僧侣顶着满面的黑纹掌印抱着怀中米糕步入人群。

“甚为……怪哉……”

江廉迷惘的望着自僧侣身侧掩面谈笑而过的团扇佳人,为何无人在意这鬼面?还是……自己近日的夜夜难眠,有些眼花了呢?

“娃儿?”壮汉抹着额汗,疑惑道:“你这后生,僧人有何看的,明州城啊,时常会瞧见讨食的僧侣,我们啊早就看习惯啦!”

“原来是这般。”江廉不自然地笑了笑,见得石灶上热气扑面,有莹润白玉的各色糕食,甚是欢喜道:“劳烦老哥,于我包八斤米糕。”

“八斤?”壮汉惊讶,“你要这般多啊!”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