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终南山下，梅林初见

清晨，一辆马车，从长安城西门向南驶出。

大约行了五十里，只见远处山峦连绵不绝，高耸入云。在白云弥漫间，随着烟云变换，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就连道路两旁，其他景物也不太能看见，仿佛再走几步，就要隐没于云海。

胭脂掀起车帘，看见眼前的风景，不禁赞叹：“真的就如王维所作的诗句一样，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蹙了许久的眉，这才终于舒展开。

今天一早，天还未亮，胭脂就出了家门，进了长安城。一进城，便花了大半袋银子，买了一把琴。她初来乍到，重伤初愈就被村民驱逐，如今落得个背井离乡，也无心在城中闲逛，只雇了辆马车，就直奔终南山。

胭脂一边轻轻摩挲着身侧的古琴，一边想：“那句广为流传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中的南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到了。”

听见车夫的话，胭脂探出头来。

车夫指着山下小路说：“姑娘，你要上山，就从这里上去吧。”

“好，那烦请老师傅，午后再来接我吧。”

胭脂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车夫几颗碎银，便下了马车。

此时虽是正月，但长安春早，新绿已发。举目四望，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云雾尽散。山间春花开的烂漫，玉兰、连翘、杏花，都已初绽。远远看去，山谷中一片梅林，也开的正艳，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使人见了都觉得心意盎然。

胭脂心想，“先去那里吧。”便举步朝山上走去。

胭脂抱着琴，来到梅林，发现在几株老梅下有一堆大石，便在这里找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地方，将肩上的包裹，背后的小弓，和腰间的箭囊，放置在石边。盘膝而坐，将怀中的古琴，放置膝头。微闭双目，深吸了一口花香，缓缓抬起双手。

泠泠七弦上，袅袅琴音响起，一曲《阳春》，从少女指尖流出。

胭脂弹着琴，往事一幕幕浮现。

“嬿之，你从小跟爷爷学古琴，这几年下来，技法倒是练的不错，琴谱也会了不少。但你知不知道这曲中的涵义啊？”

年少的嬿之，轻轻蹙眉，一本正经的回答：“《杨抡太古遗音》中提到，弹奏《阳春》这首琴曲，要冲和雅淡，不可铅华。”

见爷爷点了点头，嬿之接着说：“《风宣玄品》将全曲分成：阳回大地、 万汇敷荣、江山秀丽、天地中和、莺歌燕舞等曲段。”

年少的嬿之正说着，爷爷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弹琴，不仅仅只注重技法，将指法运用自如纯熟、往来动宕、恰如胶漆就够了，还要合乎音乐的章法、句度，使指与音合，音乐才会悦耳、富于韵味。”

看着小嬿之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爷爷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说：“最重要的是，要音与意相合，用精妙细微的乐音表现，来触及人内心深处，最敏锐的心理，而这是最难领会的。这就是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正如明末琴家徐上瀛所有的……”

想到这里，胭脂一边弹指自然流畅，一边口中重复着爷爷曾经说过的话：“其有得之弦外者，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变也，虚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

山谷间，琴音缭绕，应和着远山空谷传来的悠悠钟声，与阵阵鸟鸣，更觉得有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感。

“果然是钟林毓秀！”一位男子边走边赞叹着，“一直想来看看，今天才得以如愿。”

只见男子身穿青袍广袖，衣带当风，从山麓中款款而来。在阳光下，竹纹丝绣，光泽流动，与腰间的羊脂玉佩交相辉映，更衬得男子清新俊逸，神采飞扬。

男子举目四顾，正在心里嘀咕，“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便听到一阵琴声，若有若无，隐隐从山间传来。

循声望去，看见在对面山腰梅林中，几株红梅掩映下，有位少女一袭碧衣襦裙，正坐在树下抚琴。长发和衣带伴随着花瓣，在风中飘飘逸逸。

“沈嬿之？”男子不可置信的想，睁大了眼睛仔细望过去，觉得这少女弹琴的身影，竟然和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少女十分相似。不禁心里念着：“是你吗？”

正要朝那边跑去，看个究竟，却被身后侍卫叫住，“公子，春寒料峭，您重伤初愈，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别出声，转过头来再看，刚才的少女已不见踪影。

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刚才那边的人呢？”男子目光一边在梅林中四处寻觅，一边头也不回的问向身后侍卫。

“谁？没见到什么人呀？”小侍卫疑惑的回答。

“就是那边梅树下的人呀，刚刚还在弹琴，没听到吗？”

说话间，语带埋怨，心想：“要不是刚才被你叫住，此时我都已经跑过去了。”

“没有听见什么琴声啊，只听到鸟鸣。”

小侍卫说完，又补充道，“公子，您行的太快了，属下在后面追的急，没注意听。”

想了想，又说：“许是山鬼？”

“胡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面色冷峻，挑眉瞪了一眼，说道：“这里是终南山！自古就是仙家汇聚之地，不要胡说！”

转头又看向梅林，心想，“莫非是见到仙女了？”

满是遗憾，一边叹着气、沉着脸，一边朝山下走去。

小侍卫见公子不高兴了，只得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心想：“公子近日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多言了。”

胭脂弹的入神，一曲刚刚弹完，正想要再弹一首，便听到有人在远处喊她。

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只见对面山麓上，有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穿着青色宽袖长袍，朝这边看了看，便转头和身边另一个人交谈了几句，随后沿着山路离去。

胭脂心想，“他们应该不认识我，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正在此时，便听见身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胭脂一惊，“谁？谁在那里？”

惊慌之下，跳了起来。怀中的古琴，险些跌落。

只见在刚才胭脂坐着的大石后，一位少女，穿着碧色衣裙，正抱着膝啜泣着。

“这穿着打扮，看着很熟悉啊。”胭脂一边打量着少女，一边想。

听到了胭脂的询问，少女缓缓抬起头。少女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精致的小脸，哀哀欲絕。

胭脂见了“啊！”的一声惊呼，连连退了好几步。

这张脸，竟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胭脂语带颤巍巍的问。

“我是胭脂”，少女止住哭泣，哽咽的说。

胭脂听了魂不守舍，一时竟愣在原地。

只听少女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的。”

胭脂听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任凭怀中的古琴跌在腿上，双手勉强撑起身子，面色惨白，双唇不停的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