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说不完的心里话

第二天，爹娘便张罗着给蔡宗新和小水举办婚礼。

家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但一直很干净，厢房还是他和哥哥当兵时走的样子，娘每隔几天就会把屋子里打扫一遍。只需剪上一些喜字和其他一些剪纸，再加一幅对联，就是洞房。

而小水这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嫁妆，也真不枉她如此坚信她的连子哥会回来娶她。

婚礼简单而又热闹。

蔡宗新穿着一身旧军装，显得格外精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水也终于穿上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亲朋好友们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院子。蔡宗新的爹娘忙前忙后，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和喜悦。

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蔡宗新这几年在外的故事，成为家里的主要话题。这些年在外，关于他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

蔡宗新离开家后，家里很少有他的消息。一来是保护家人，二来是因为部队转战南北，战事不断。

家里知道蔡宗新在共产党的部队里当兵，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1949年5月27月，上海解放后。蔡宗新所在的部队第三野战军第二十六军在上海休整。拿下大上海，整个部队欢欣鼓舞，期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多次打了大胜仗，也有一种天下是老子打下来的骄傲。那时的部队管理也相对放松了一些。不少干部、战士时不时会出去喝点小酒。

有一次，蔡宗新和几个战友请假外出吃饭，突然听到有一个女孩喊他：“连子叔，连子叔。”蔡宗新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连子“是他的小名，这么大的上海城，竟然有人喊自己的小名，那一定是家里的亲人。

他激动地停下来，愣愣地看着一个女孩朝他走来。

他盯着女孩子看了足有一分钟，终于喊了声：”你是小娥子。“

满脸乌黑的小娥子又惊又喜，激动地掉下了眼泪。流泪流过的地方，露出她的脸白。小娥子原本白白净净，出来讨饭，才把不得不把自己弄得这个样子。让她惊喜的是，她这个样子，她的小连哥竟然也认出了她。

小娥子顾不了很多，有些得意地说：”我很远就猜着会不会是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对这样的偶遇，蔡宗新也惊讶不已：“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问完又觉得不应该这么问她，因为看着小娥子那原本白净现在乌黑的脸庞和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和要饭的在一起，他就知道小娥子是出来逃荒的。

看着小娥子不知所言，手足无措的样子，蔡宗新赶紧换了话题，问：“我爹娘都可好？“侄女回答：”好着呢。“

问这句话的时候，蔡宗新也有些后悔，看着小娥子的处境，他自然知道爹娘在家过的什么日子，他的不禁一阵子心酸，他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想着他们可能很长时间没吃的了。他便和王长年一请侄女和要饭的伙伴们大吃了一顿。然后，他又跑回部队，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塞给侄女，要吩咐她别再要饭了，赶紧回老家去，把这些钱捎回去两家过日子。

也正因为这次偶遇 ，第二天一早，小娥子就在蔡宗新的护送下，离开了和那些要饭的一起居住的住处，相约一个伙伴回老家去了。

那天晚上，悲喜交加的蔡宗新和王大爷喝了点酒，借着月光，在野外将就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把小娥子安排好以后，才回到营房。归队后，部队便以开小差为给他俩记了一次处分。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很痛快地承认了错误。也就是那一次，蔡宗新才有了家里的消息。也只到那时，家里人才知道他还活着，还打了不少胜仗。

也因为蔡宗新给的这些钱，小娥子也没有再出来要饭。而让她和家里人更高兴的是，她带回去了蔡宗新还活着的好消息。因此，小娥子在家里的地位好像一下子都提高了许多。街坊邻里也时不时地向她打听蔡宗新的情况，小娥子总是很骄傲地告诉他们她连子叔是如何如何的高大威武，威风凛凛。

小水也是从小娥子回到家的那天起，又一次燃起了爱情的火苗。也正是这次火苗，让她幸福地走进洞房。

其实，小娥子与蔡宗新的短暂相逢，小娥子对蔡宗新在部队的情况并未了解多少。走到回家后的第二年，县城里传来蔡宗新立大功的消息，她和乡亲们才敢凭着想象勾画着小娥子嘴里的“高大威武，威风凛凛”是什么样。

如今，只有小水才能亲耳听到蔡宗新的辉煌而又艰苦的经历。

在上海战役中，蔡宗新孤身一人冒着枪林弹雨，硬是将一个坚固的碉堡炸毁，为战役的胜利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一等功的荣誉，不仅让他在战场上名扬四海，更让他的老家为之沸腾。这让他在老家一举成名。家里怎么热烈庆祝，如何传颂他的英勇事迹，这让蔡家一大家都感到光荣。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和庆祝，蔡宗新本人却一无所知。他正在远离家乡的战场上，继续英勇奋战，在从上海到福建前线，南征北战，最终又抵达了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

那时，作为班长的蔡宗新虽然对美军一知半解，虽然有人宣称美国是一个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资本主义国家，是联合军队作战，共产党的军队与这样的军队打仗就是鸡蛋撞石头。但是，蔡宗新这些在一线的将士们根本不信这一套。他们只信奉毛泽东主席的那句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考虎。”

蔡宗新也时常会骄傲地说：哼，纸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有时候，人不可怕，天可怕。蔡宗新的部队都是穿着单衣入朝的，他们根本来不及换装，实际上部队也来不及为他们准备过冬的军装，一入朝就有不人牺牲了，那时候，他们的伙食是一口炒面一口雪。一仗打下来，他们最让他们高兴的战利品不是冰冷的枪炮，而是能够取暖的衣物和美国人的罐头。这些简单的物品，既为他们提供了生存和继续战斗的保障，也成为他们坚持打下去的动力源泉之一。能打仗，打胜仗，就有更多的战利品。

那时的朝鲜，男人们都走上了战场，剩下女人和孩子在家。许多孩子失去了家园，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部队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孩子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的炒面袋。那渴望的眼神让每个战将士都感到心痛。他们知道，这些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个温暖的家园，一个和平的世界。

蔡宗新看着这些孩子，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他们必须要赢得这场战争，为了这些无辜的孩子，为了他们的未来。

抗美援朝的主战场是三十八集团军，蔡宗新所在第二十六集团军打的是侧线战。尽管如此，面对强敌，他们打得也一样的艰苦。

1952年，就在战争即将迎来尾声的时刻，蔡宗新却遭遇了他人生中的最让他沮丧和挫败感的一次打击。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他被一发炮弹炸断了胳膊，随后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他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他知道，部队是年轻人的天下，不养老，也不养闲。自己失去了胳膊，就意味着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在战场上拼搏。后来，他去疗养院养伤，等身体刚刚恢复，便主动提出回乡务农。

后来，儿子蔡照生时常会和他开玩笑：“爸，你要是不被炸了胳膊，说不定我都成将门之后了。”每到这时，蔡宗新都会一脸严肃地，一字一字地说：“胡说什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要不，那里会有你们？”

其实，蔡宗新是不愿意离开部队的，回后方养好伤后，他曾经对组织提出先带新兵训练，等不打仗了再回家。他先后担任过代理连长、营支委，用他的一支胳膊给新战士作示范，教他们如何训练，如何打仗。

1955年，他的档案里的名字“蔡忠新”。

1988年办理身份证的时候，时任大队书记的他，又把名字改成了“蔡中兴”，一个简单而又很直白的名字，意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他说，这是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也是他牺牲了的战友们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