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回鸿胪寺

菲菲望着眼前的那一碗“泡馍”在发怔——

那是一碗她从未见过如此“荒凉”和“朴素”的泡馍，而且还有一股直冲鼻息的骚腥气味，令人难忍，整个碗沿儿，热气腾腾的，却使那股热浪更加浓重地扑面而来，刺鼻难闻。

菲菲用筷子扒拉了一番，就只看到白花花的碎馍渣渣上，与那黏糊糊的汤水浮沫拌在一起，下面零零星星地埋有三两片杂碎。整碗的泡馍看上去就像小时候他们仨饲养异瞳猫“小海”的猫食。

想必一定是那腥臭的“杂碎下水”没有做任何处理，直接煮了用热汤水直接把饼花泡了！

难道关中大地的饮食千百年来就是汤泡馍管饱管够了吗？不对，记得从小在报恩寺街吃的“诚信和”葫芦荼泡馍，同样也是“猪下水”，可那份喷香，真是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令人垂涎欲滴……

在西京还广为流传一首诗，专门描绘美味的葫芦荼泡馍——

“肉如玉环汤似浆，五味和中适口尝。

辣油红润晶如珠，腥味尽除满口香。”

对，“五味和中适口尝”，还有那“五味什字”的粉汤羊血，那都是他们顺城南街朱雀里一带的美食天地，每一家都是让食客们赞不绝口的烟火食肆……

“菲儿，你咋不动筷子呢？赶紧吃，吃完我给你换套衣裳歇息睡吧！今天也实在是折腾够累的！“

“多谢张娘，我这就几口吃完！”

人在屋檐下，能低头时就低头，就当是替“小海”再次体验一回“猫食”而已。菲菲屏气凝息，呼啦啦几口扒拉完了来到这世间的第一顿晚餐。

“哎！恐怕只有饿死鬼托生才能吃得下去！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菲菲心里怨着吃食难咽，但又能有何奈何呢？

随后，张娘给菲菲拿来了一套短袄与裹裆裤，让她在伙房的隔间拉个布帘子遮挡着换上，便带菲菲来到了地窖。

“菲儿，这里就是你歇息的地方了，我已经收拾干净了！今晚就先凑合睡一宿，有啥需要，明天再说。”

“噢，还有左司也交代过来了，明儿个起，你就跟着我们伙房做活！”

张娘一一嘱咐着菲菲，菲菲听了，不住地点头称是，手里却一直不停地捏卷着换下来的襦裙，左看右看，也没有衣柜放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张娘见状，就劝菲菲道：“咱们这里做活的都穿短衣方便，你这襦裙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不如就卷起来放你那包袱里。”

“孩子，不管是咋样的过活，心里总该有个盼头！等你啥时候换下短袄，再穿上襦裙的时候，你就熬出头了！”

“多谢张娘，菲儿明白了！”菲菲感激地回应着张娘教导她的“生存哲理”。

张娘走后，菲菲一个人在地窖里，原本还是有一些不安和惧怕，毕竟整个窖屋里黑黢黢的。

说是地窖，其实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地下室”，它就像是斜倚在半山坡上的“土包子”，估计是以前的烧窑废弃了，就改成“杂物间”了，好在那“土墙”上还凿出来一扇“窗口”，窗口上方吊挂下来的扫帚，刚好可以堵住些许窗口外的夜风，而那参差不齐的扫帚枝杆间，还能隐隐约约地透着一些月光进来。

每每看到月光，菲菲就会很神奇地平静下来。她还是想起了从小奶奶一遍遍讲给她那美丽的月光传说，长大后她才明白那是泰戈尔《新月集》里最治愈心灵的一段；还有每每在她指尖流动的音符，一个个跳动着，带她进入遐思无限的《月光奏鸣曲》……

透过依稀昏暗的月光，菲菲斜靠在木板上，摸摸身下，原来是在草席下又垫了一层干草，应该是张娘对她的“体贴”，油然而生的感激在菲菲心里蔓延。

她伸手再摸了摸背包，刚才听张娘的劝说，把襦裙卷成团塞进去了。菲菲又把襦裙拿出来，平摊开来，看到土墙一侧有一个类似于插放那种“红缨枪”之类兵器的架子，架子是空的，菲菲把襦裙像“大字型”那样地搭上去。

菲菲看着在那兵器架子上“展示”的襦裙，心中暗想：我一定要熬出头，把襦裙穿上身！搭在这儿，也会每天提醒我，它就是我的目标！还有，找到我的唐唐……

菲菲的口中呢喃着“唐唐，你在哪里啊”，迷迷糊糊地睡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何况自从唐唐“神秘离世”的“头七”到“七七”入土“衣冠冢”以来，这四十九天，再加上奔赴“寻夫”穿越而来，到底是折腾了多久时日，菲菲虽然不得而知，但她无时不刻地思念着唐唐。

还好有梦。在梦里，菲菲就能回到她和唐唐的旧日时光——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朱雀里’，两小无嫌猜……”

在梦里，他们的“朱雀里“，那可是“天街”啊！就是那一句闻名遐迩的“天街小雨润如酥”，延绵历史已有一千四百多年。

古西京的“里坊制”城市聚居和生活方式，曾经是古代城市规划中千百年不变的制度和格局，在世界古代城市中也是独创且独树一帜的。

当年，古文“八大家”之首的韩大师，就住在顺城墙南环朱雀门外朱雀大街第二列第五坊靖安坊。朱雀大街因是“龙脉”所在之街，串起了明德门、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彷佛就是一条神奇的时光隧道，而被文人墨客和丝路客商们誉为“天街”。

韩大师赞美“天街”的诗词不仅仅有读来令人销魂的——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还有一首——

“天街东西异，祇命遂成游。

月明御沟晓，蝉吟堤树秋。”

……

菲菲梦到了南北向的天街，梦到了环城墙，梦到了东西向的顺城南街，朝南的朱雀门，朱雀里11号那个四合院，那个就像是快乐的城堡，陪伴她长大的家；还梦到了那些年隔壁院子，她的唐唐哥哥带着她，去距离五十米之隔的报恩寺街，咥一碗香喷喷的“葫芦荼泡馍”。

全西京最让人朝思暮想的美食，就是报恩寺街“诚信和”的葫芦荼泡馍。想来也是和报恩寺街的历史有关吧！

当年的繁华盛世时期，报恩寺街是“鸿胪寺”和“鸿胪客馆”所在地。“鸿胪寺”名为“寺”，其实与“瓦门寺”如出一辙，都不是宗教寺院，而是一个官署名。像“瓦门寺”是“景阳宫敕造”的专属执事官署。而当时的鸿胪寺主要负责外事接待、民族事务活动，有点类似现代的外交部。“鸿胪客馆”则是接待少数民族使者与国外来宾的馆舍，相当于现代的国宾馆。

听说，当年的“和亲”公主出嫁时，那些少数民族的迎亲使团多则千人，少则数百人，都是安置在鸿胪客馆；而当“万国来朝”时，外国使者也都住在鸿胪寺旁，膳食、供养均由鸿胪寺负责。史书上有载，最为盛大的一次，有四千多外国使者齐聚，朝廷因此每年光拨粮就达到了一万三千多斛，可见鸿胪客馆规模之大……

现如今，菲菲只有在梦中回到报恩寺街的鸿胪寺，才好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