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

陈伊人脑中蹦出过好多个念头，最强烈的一种就是她现在正在做一个真实而诡异的梦。梦中的她已经死去，而她见到的人是冥界的引路人。

基于这个想法，陈伊人用无畏无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自称荨麻的男子一番。她注意到荨麻一直盯着她放手机的外衣口袋，眼中满是贪婪。她故意忽略对方眼底的情绪，清了清嗓子，问他：“什么买路钱？”

听到这话，荨麻的眼神扭了过来，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看了一阵，就在对上她那无所畏惧的眼神时，荨麻生出一种烦躁的情绪。

“来到渡口就要守渡口的规矩，给我一件你的随身之物便是你的买路钱。”荨麻不太喜欢这样的女人，她们的到来让他略感不悦，他便用阴沉的口吻回答，试图继续制造恐怖气氛。

“什么都可以？”陈伊人忽略掉他眼中对她手机的渴望，转而问他。

荨麻显然没有料到陈伊人会这样问他，看向她的时候多了几分打量。这许多年来，见过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女人太多了，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了。但现在显然不是欣赏这女人的时候，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不能硬抢这个女人的手机，想到这里他不自然地点点头。

陈伊人得到肯定，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支唇膏递了过去。荨麻接过唇膏的手看着粗糙又宽大，他的嘴角抽搐两下，显然对这个买路钱不太满意。

“她也要给。”他不甘心的指了指躲在陈伊人身后的小女孩，嘴里吐出话语的声音更尖了，像一把尖刀捅进胆小的红衣女孩心中。陈伊人明显感觉到小女孩往后缩了几分，她扭头看向她，灵机一动，用手一捋，将箍住小女孩长发的发圈往下拽。

“喏，给你。”陈伊人把发圈递给荨麻。她注意到男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但此刻她也顾不了这么多。小女孩显然没从见到荨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目光呆滞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只汇聚成她半张的嘴型。

荨麻用最阴毒的眼神扫过两人，转而仰头对着上方喊道：“来了。”

那声音穿透石墙，形成一股回声，陈伊人顺着回声的方向往上看，这才发现他们并非身处墓道，这是一口枯井，而他们此时正站在井底。

一根粗麻绳从上面吊了下来，荨麻偏偏头，示意她们抓住绳子。陈伊人思考片刻，让小女孩先抓住绳子，小女孩听话照做，就在她握紧绳子的瞬间，上头的人感受到重力，用力一提，小女孩整个身体消失在了上方昏暗的天色中。

不多时绳子再次放下来，陈伊人紧紧抓住，就在她即将被吊上去的一刹那，一个阴沉的声音伏在她耳边说：“你以为你能保得住你的手机？”

那声音拂过耳畔，却不带一丝风，只穿透她一个人的耳膜。

“姐姐，你终于上来了。”陈伊人爬出洞口，一个软糯的声音高兴地大喊。小女孩说话间又扑到她怀中，动人的小脸挂着喜悦的笑容。

陈伊人也冲她笑了笑，瞥眼就看到拉她上来的绳子是一个利用杠杆原理做的简易起重器，起重器旁站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与井底的荨麻一样身穿黑色斗篷，只是他并不像荨麻一样戴着帽子，反倒显出他光秃秃的脑袋来。

“你是？”陈伊人也不惧他，狐疑问到。

“我是苜蓿，不舍城的城管，你们可以走了。”男孩用带着浓重沿海口音的语调回答，言语间没有一丝感情，他那稚气未脱的脸却有一股与长相不符的沧桑。

“不舍城？”陈伊人自语。

“少年”苜蓿看她们站稳，自报姓名后往起重机后走去，陈伊人还想问他点什么，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两声“小哥”，而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径自跨上停在起重器后的侧三轮摩托。

陈伊人追着他离去的背影，借着这昏暗的天色看清这里的境况——

这是一座古村落和现代建筑交织的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可能是城的边缘。远远望去能看到一段残垣垒出的古老城墙，城墙里耸立着很多不同年代的建筑，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盖的旧楼，也有这几年才兴起的带玻璃幕墙的写字楼——所有的建筑都笼罩在一层暗色的薄雾里，看不出是天黑还是天亮。

这阴沉天色的尽头，陈伊人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是一片农田，农田中耸立着几根高低错落的电线杆。电线杆旁边则是一些零散的军用卡车，有的翻倒，有的竖立，也有完好无损的……翻倒的卡车旁立着几个木桩，看样子像古时人家的墓地，上面挂着白帆……眼前的场景就像清明上河图里冒出了小汽车，怪异突兀。

陈伊人眼看着叫苜蓿的男孩子即将走远，大声地对着他的背影喊：“苜蓿，能请教你一下吗？”苜蓿的身形顿了一下，陈伊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拖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斗篷下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袍子，袍子下扎起的白色裤腿穿一双马靴，那装束活脱脱是历史书里走出来的清朝少年。

“有什么要问的去前面的茶坊，那里可以用随身物件换取你想知道的事。”苜蓿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陈伊人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真的有个茶坊，外面飘出一面旗，上面写着大大的“茶”字。

“姐姐，姐姐！”小女孩拽着她的手一阵摇晃，终于把她从这诡异的景象中喊了出来。

“姐姐，我想起我是怎么死的了！”七八岁的小女孩说起“死”字，特别轻易，言语中竟还有几分兴奋。“我一个人在家想给妈妈和外公外婆做饭，我点了煤气，可是那个煤气没有着火，我就去找了一个打火机……”小女孩很信任这个把她从旧楼中带出来的大姐姐。

她一个人在旧楼里徘徊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差点忘记自己的妈妈，外公外婆，也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伊人听着她的陈述，想起大三那年刚实习时报道的一则重大社会新闻——小女孩用火不当造成煤气爆炸，引发居民楼火灾，一死八伤。那次新闻的主角在她家人提供的照片里穿一身红色运动服，梳一个马尾，浅笑晏晏，左侧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

陈伊人看着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照片里的人完全重叠，就连那个梨涡都一模一样。她心中一惊，已经顾不得这是不是梦，大声问她：“你是不是叫做宋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