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

“说！怎么回事儿？周奕桐，才考99.5分，那半分哪儿去啦？”

一阵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在小弈桐战战巍巍地拿出考卷后，果不其然，就在她头顶炸开了……

唾沫星子乱飞，她不自觉地耸起肩膀，缩了缩脖子，悄悄握紧了双拳，赶紧打开自己的防御系统……

邻居王大爷正在阳台上浇花，八十年代，大家住的都是厂里分的房子，隔音效果聊胜于无，各家的阳台大多也只隔着半面墙。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手里的长嘴水壶不禁一抖，几条水柱顺着就往楼下院子流去……

隔壁隔三差五的动静，让他暗自摇头，今天这小妮子怕是又要吃板子了呦，白得没一丝血色，齐刘海下仿佛只剩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天可怜见的。

可她张华琴是谁？慢说隔壁邻居，就是厂领导不顺着她的意，也是敢追着打的。

况且这打孩子是人家的家务事，一个邻居上门帮腔，你算哪根葱啊？一句话就能怼翻你。

“我，嘶……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次班里没有考100的，嘶……只有两个99.5分，我和秦皓骞是并列第一！！！”

尽管耳朵被母亲张华琴揪在手里，使劲儿拧着，火辣辣的疼直往心里钻，小弈桐还是壮着胆子说，这是路上就想好了的词儿。

只是半边脸被提溜起来，疼得皱成一团，平时白得有些透明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说话也不免含含糊糊的。

人如果没有头发，没有耳朵这些碍事儿的东西，脸上就光秃秃的该有多好啊……”，每当这时小奕桐心里都恨恨地想。

眼泪还得乖乖的在眼睛里打转，一旦挂到脸上，那今天这顿打就得挨上一个全武行了。

毕竟离父亲周文谦下班到家还有半个小时呢……

“爸爸，你快点回来啊……”小奕桐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听到他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在楼道里响起。

每次抱住他的腿撒娇，都觉得他又高又瘦，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帅气，可眉目间似乎总有一丝冷峻，半框眼镜下深邃的五官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他的黑色皮包，宛如电视里多啦A梦的口袋，总能变戏法一样变出各种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和儿童杂志。

“看！我今天给你带回什么了？”每次小弈桐都惊喜得直跳脚，围着爸爸转，一把抢过他故意举高的皮包……

他的脸顿时柔软了下来，笑意弥漫，宠溺地看着小奕桐喜笑颜开地开始翻书……

爸爸是小奕桐生活中镀着一层金光的存在，而他不在的每一秒都让人窒息。

现在千万不能和她对视，小弈桐不断提醒自己，隐隐觉得，就是这双人人夸赞的好看眸子，特别地招母亲烦。

有次，她边打还边骂道：“瞧瞧，这才几岁，就一脸的狐媚样儿！”

凭着母亲那白眼翻到天上，恨不得唾一口的表情，猜也能猜到，肯定不是啥好话……

小奕桐和妹妹不大的卧室门边，立着一个硕大的原木色衣柜，中间嵌着面大镜子。

虽然已经布满了黑色斑点，但是可以把整个人照进去，这点让她很满意。

母亲不在家时，小奕桐喜欢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开启她的C位表演。

时而是快乐的公主，跳着自创的舞步，转上一圈又一圈，时而是流泪的灰姑娘，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瘦弱的自己。

书上看到的新故事也总是第一个讲给镜子听，小百灵一样，声情并茂的，仿佛下面坐满了人，会不时地为她鼓掌。

有时她也会挽起衣服，给镜子看自己的后背、胳膊和腿……

一块块的伤痕，有母亲用手拧的，有用尺子打的，有用鸡毛掸子抽的，有些乌黑发亮，有些小馒头一样肿的高高的。

镜子里的小姑娘，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扑闪着浓密的睫毛……

如果仔细看的话，她的眼珠子也是淡淡的蓝，瞳孔是深一些的琥珀色。

和父亲去上海出差，给她带回来的娃娃一样可爱。

有时她的眼睛里也满是哀伤，对小奕桐说：“别怕，等你长大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段时间，她常常上着课就走神了，看向窗外那棵法国梧桐。

半黄半绿的树叶间，若隐若现好多的毛球球，怎么数也数不清……

“这些毛球球也是梧桐树的孩子吧，她们的妈妈好像很爱她们的样子，可我的妈妈为什么天天打我？”莫名的就有些羡慕起来。

每次就快找到答案的时候，思绪都被老师飞来的粉笔头打断。

各种颜色的粉笔头，带着优美的弧线，“啪嗒”一下打在她的头上。

全班同学，顿时一阵哄堂大笑，大家都一副好戏开场的表情。

兴高采烈地把目光投向她，“又是她，又是她，又开小差了！”

“周奕桐，起立，回答刚才老师的问题！”

老师的声音冷冷的暗含着怒气……

小弈桐可没这么蠢，留着一只耳朵听课呢，对答如流，经常气得老师像金鱼一样一鼓一鼓的。

啪……

一巴掌劈天盖地落了下来，打散了小奕桐的双马尾。

顿时，耳朵嗡嗡响，视线也模糊下来，半边夜幕一般的发丝披散开来，乱蓬蓬的粘在脸上，五道清晰的手指印几乎盖满了整张脸。

“你还敢顶嘴？你还有理了？别人考99.5分，你就不能考100啦？”

马华琴双手叉腰，那目光锋利得像是想剜下小奕桐的一块肉来，满脸的横肉都跟着抖动起来，浑身的火气像被浇了油一般，活像个疯婆子……

“哇……你这个法西斯，为什么总是打我，妹妹你从来不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跌坐在地上的小奕桐，再也忍不住，仰起头，暴风哭泣起来……

“梦岚姐，梦岚姐，快醒醒啊，梦岚姐！你又做噩梦了，梦岚姐……”梦岚被摇得那叫一个酸爽，强行被拉出那个纠缠她不放的梦魇。

慢慢清醒过来，哪有什么周奕桐，她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一层冷汗倏然浮上了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