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在梦魇

引子

“本台播报最新资讯，福建台资企业辛周木业集团日前召开新闻发布会，大股东梁旭燕女士宣布集团董事会人员变动公示，原董事长辛小羽女士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董事长一职。将一并退出辛周木业集团管理层，董事长一职将由原集团总经理周隽羽女士接任，梁旭燕表示新董事长将………”

伴随着电视声音，半梦半醒的辛小羽睁开眼睛，额头、鼻尖上都是细密晶莹的汗珠，斑白的鬓角紧紧贴在头上，她没有立即起床，微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梦里的场景。

一会儿是个黑点在前方移动着，越来越大恍惚一个人的模样出现在眼前，挽着裤腿露出满脚泥泞，手里掐着一条正在摆动的鱼，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一会儿是隔着牢房铁栏窗前，穿着警服的一男一女笔直的站着，男人的脸上布满皮屑，充满血丝的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铁栏里的辛小羽，伸出宽厚的手试图触碰她的脸，辛小羽现在还清晰记得她咬住那只手掌后，嘴里出现的淡淡咸腥味道，还有旁边女人先是错愕的脸，后又摆手为制止拿着警棍冲上前来的女警而露出的严肃的脸；

又一会儿是一张白色的床上躺着消瘦得近乎皮包骨样的人，眼窝深陷，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开，牵扯着泛青色的下巴跟着蠕动：“燕子，小羽，放手吧，你们都尽力了不是？”声音轻得仿佛是从空气中发出。

辛小羽认为自己真的老了，开始靠梦境和回忆填充生活，多少年努力想要忘却的，现在逐渐开始清晰的涌现出来。

第一章

辛小羽找到周希东是在街角的台球厅，她是鼓起勇气走进来的，烟雾缭绕的空气中夹杂着浓重的酒气，一个靠在角落里的球桌旁，周希东摩挲着手里钻石球杆极其专注，祥子裸露的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丝毫不影响他左手向嘴里㩙烟，老黑则俯身瞪眼瞄着台球案上的白球。

“周希东，你们几天没去学校啦？”辛小羽手捏着衣角，试图找到批评的借口。

“小羽，快来！快来！等会儿，蚵仔面线马上就能吃到嘴啦！”周希东没心没肺般的打着招呼，没有回答辛小羽的问题，仿佛忘了向她借钱之前的不快。

“谁请还不一定呢？别忘了你还剩两个球呢？”打进一个球的老黑抢过祥子手中的烟，用力吸了一口，缓慢吐着烟圈一脸得意洋洋。

祥子向辛小羽瞥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肥嘟嘟的脸上冒着亮光，贱兮兮的说：“小羽，晚上把你作业本借我用用，我找人抄一下。”

“别理他，上几次的生煎还没兑现呢！”周希东立马插话进来：“正好这几天哥哥我囊中羞涩，只要请一星期的客，小羽就都给你搞定。”

“哪都有你？你把自行车卖了的钱都吃了独食，哪凉快上哪呆着去。”

“你哪是人啊？为了你上诊所我现去借的钱，你说你，都要二十的人了，你家老子咋就非得认准你是联考的料？”嘴上的功夫让周希东还挺骄傲。

“为啥我上诊所你心里没数吗？哪次不是因为你挨的揍。”祥子说话时还不忘扯了扯肩上的纱布。

“你咋不说你胖得像猪跑的慢……”周希东话刚说到一半，就眯起眼睛看向一个长头发的青年，长头发拍了拍老黑的肩膀：“小子，你打球时能不能看着点，不知道后边还有人吗？”

周希东马上拽了下辛小羽：“小羽，听话，你先去外边等，我马上出去找你。”

辛小羽走了两步，疑惑的回头看了下周希东，后者露出个狡黠的笑。

“我打球能看到后面，我脑袋后边没长眼睛，你前边也没长眼睛？”老黑一脸黑线。

“哎！我去，你个小赤佬，你活拧歪啦？”长头发撸起袖子，胳膊上露出了一排烟疤，旁边球台也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周希东顺手拿起两个球，若无其事的走到墙边，抬手就将电闸拉了下来，回身把球向着长头发的方向甩了出去。

伴随着“哎哟”一声！漆黑一片的台球厅里，瞬间人声嘈杂起来，

“咋没电了呢？”

“老板，人呢？”

“谁他妈打我？”

祥子拉了下老黑就跑：“快跑吧，刚才我看到周希东好像把球杆给顺跑了。”

“我去，这机会他都能找到？”老黑连忙跟着往出跑。

辛小羽被连拉带拽跑到周希东家时，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眼前这个男生是她的唯一玩伴，总能给她制造各种惊吓，周希东却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拿着块破布擦着手里的两根球杆，嘴里像是不经意的嘟囔：“便宜老黑了，今晚的饭没着落啦，你兜里还有钱吗？”

“啥？前天我借给你的钱呢？别说你全花光了？”辛小羽一脸不可置信，那可是她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周希东每月领的钱是辛小羽生活费的两倍多，从九岁认识周希东开始，总是被他连累得日子紧紧巴巴的，想到又要吃多少天的腌菜，再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在木器厂干装卸工的爸爸，辛小羽眼圈就泛起红来，站起来从包里拿出本笔记放在桌子上转身往出走。

“哎，你上哪啊？你吃饭了吗？”正在想着借口的周希东心虚的问了一句，

“我喝西北风去。”一句话和关门声留在屋里，周希东觉得事有点严重，开门追了出去：“西北风好喝吗？我也去！”

“别跟着我，请不起你。”头都没回的辛小羽遮掩着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快步走着，只剩下身后不知所措的周希东独自在风中凌乱。

周希东今晚注定饿肚子，这个时间厂院的大食堂也混不着饭了，周希东的父亲是军械工程师，因工作上出了些问题，断断续续的被监管着，母亲在父亲出事第二天就办理离婚，再也没回来过，当时八岁的周希东受到这个厂区的头头照顾，没有收房子还给予方便，倒也没有流落街头。

辛小羽在遇到周希东前很少哭，她曾想过是不是小时候眼泪哭没了。

辛小羽爸爸淡季时才能回家来，骑三轮车赚些脚力钱，他是一个要强的父亲，为了减少开销把烟戒掉了，但喝酒还是保留着，辛小羽的妈妈是个美人胚子也是街坊嘴里的风骚女人，几次三番离家出走，终于在辛小羽七岁时杳无音信，还带走了家里寥寥无几的余钱，只留给幼小的辛小羽数不清的白眼和流言，那段时间她爸爸天天酩酊大醉，回到家就拉着辛小羽整夜讲诉她妈妈的过错，辛小羽每次都是恐惧的哭喊着爸爸，但无济于事，后来她不哭了，只是挤坐在墙角里，头放在膝盖上，盯着爸爸什么都不说，反而她爸爸却不讲了，酒醒后依然默默无声的赚钱养家，生活就这样一直延续着。

辛小羽没有从小就混迹于社会中的周希东聪明，后者每月领到的他爸爸那打了折扣的工资，只需几天就花光，余下的日子只凭着嘴甜在厂院里的大食堂混饭吃，讨嫌不讨厌的他成了乐观的“小强”。

辛小羽在外边街坊嘴里是“哑巴”般木讷，还有对她破鞋崽子的厌烦，在家里做饭、买菜、操持家务从来不让她爸爸操心，在她大了一些后，就给她留下生活费后上木器厂工作，没有任何玩伴的辛小羽如此谨慎的花销，日子也不会太窘迫，直到遇见周希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