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竹炭

舅甥两个说了些会儿话，徐常锦率先开口，“这天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下雪下雨，趁着这会儿太阳还好，咱们回吧。”

又扭头寻找，“你的马车呢？”

“在山下，我自己走上来的。”阿臻已经穿戴好了衣裳，让保琪帮着整理着帽兜道，“走一走，身上很暖和。”

她如此说，徐常锦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到，“走路时多加小心，”

因为阿臻陪伴，他便命人不要盖上轿子的盖，只坐了露天的小轿子一行人蜿蜒着下了山。

到了山下，徐常锦从轿子回到马车里头，见阿臻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他的车旁正关切的看着他，心中不由的一酸，对了阿臻招手，“过来我的车里暖和，小舅舅送你回去。”

阿臻没料到他有此一说，神情一怔，她原本是有一些安排，可若是跟着舅舅反而更有利，便点点头，对她自己的护卫道，“我忘了买寺里的竹炭了，你上去替我买两筐再走。”

护卫头子闻言点头应是，转身上山去买竹炭去了，其余的护卫守着阿臻的车都等在原地。

“舅舅咱们先走罢？”阿臻搓了搓手，又招呼了两个丫头靠近些炭盆。

当主子的自然没有等护卫们的道理，徐常锦点了点头，伸手敲了两下车窗，不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

阿臻暖了手，便伸手抓了一只迎枕放在自己背后，极其洒脱的往后一靠，轻轻松松的依偎在上头。

徐常锦见状眉心一动，“阿臻今年十四岁了。”

“是，开春之后我就及笄了！”她拨开一点窗帘，目光悠远的看着前方，神情是那样的潇洒而淡漠，仿佛谈论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

徐常锦的手慢慢攥紧，摩挲着食指上的扳指似无意的问道，“小姑娘长大了，可是仍旧喜欢抱着枕头睡？”

三年前胞姐去世，阿臻乍失恃，夜里常惊厥不安，她又不叫旁人陪睡，致使白日疲惫不堪，日渐消瘦，还是徐常锦想了个办法，令她的床里堆满了枕头，睡卧就想在人怀里一般，阿臻这才渐渐的安稳了下来。

阿臻没有说话，保荷小声道，“姑娘没有枕头根本睡不着……，还认床。”

“大嘴巴。”阿臻眼睛仍旧盯着外头，却是嫌弃保荷多话。

徐常锦禁不住轻笑。他是太担心，阿臻从小到大实在是叫人操心的地方太少。

有保荷这样大嘴巴的丫头陪着，阿臻的性子也不至于太过沉闷了。

徐常锦侧身从抽屉里头抓了几两碎银子赏了两个丫头。

天气当真不好，还未入城，便刮起了呼呼的北风，吹的马眼睛都睁不开，更何况是人，马车一路上渐渐慢了下来。

马车就算再保暖，也不如屋子暖和，阿臻动了动脚，已经冻成了冰块，她这还是身上搭着大毛斗篷。

转身去摸小舅的腿，徐常锦不良于行，腿上只会比她的更冷。不过手才触到他的衣裳，就被醒过神来的徐常锦一巴掌打了下来，“臭丫头！”

三个字，就把他一直竭力保持的暖心小舅形象搞塌了。

保琪心细，连忙问，“姑娘，奴婢给您揉揉？”

阿臻没理会，反而问徐常锦，“舅舅，您可别冻坏了也硬撑着不做声。”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真是的，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矜持？”徐常锦讪讪，拉过一旁的绒被严丝合缝的盖住自己的腿，就像个怕被登徒子猥亵了的大姑娘一样。

阿臻笑着道，“对不住了，一时忘了，咱们俩差着辈分。”外祖母去世的早，母亲徐常珏照顾着弟弟徐常锦长大，就算出嫁之后，也是对徐常锦时时关心，连带着阿臻，看待小舅舅总是喜欢把他放到需要被照顾的一方，尤其是徐常锦残疾之后。

徐常锦差点被带偏了话题，他回神问，“是不是你冷了？怎么不早说？”这回不敲车窗了，直接对外头的人喊到，“加紧一点速度！回去一人一只肘子！”虽然离开军队多年，可军中习气倒是还保留了一些，幸好这些随从也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得只肘子倒比得一两银子还高兴。

还有人在外头直接说道，“肘子好啊！可比银子好，俺每次得了点银子，哪次不是没花出去就被家里婆娘摸走了？这钱也就在口袋里待待。若是有了肘子，再花个三五大钱就能打一壶酒，吃顿热饭比啥都强。”

马车速度加快，有人在外头迎着寒风骂道，“你可是真笨，不会一发了月钱先把东西买了啊？”

“*，”先前那人说句脏话，没等徐常锦斥责，就噼里啪啦的抱怨了起来，“你小子一瞅就是个光棍命，我把东西买了，回去婆娘就该让我睡草窝了！”

而后有明白人知道车里是徐常锦最在乎的外甥女，连忙令这些诨汉子们收了声，马车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徐常锦暗搓搓的希望阿臻刚才没听到那句脏话，反正对于这样的事，拿出来讨论不如权当没有发生才好。

承恩侯府玉兰院里，方姨娘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暖炕上，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着眼前的一瓶鲜花，目光平静。

主母已经去世三年，这三年里头，她身为妾室的卑怯一点点的随着时间退怯，反倒助长了她自身的气势。

至少，在这承恩侯府的后院里头，她已经是独一份的荣耀了。

可这份荣耀，就在前几日，受到了挑战。

她有一日去给承恩侯宁素俭送点心，听到他说到了太子快要选妃的年纪，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看上了府里大姑娘宁阿臻。

皇后娘娘是宁素俭的亲妹妹，别看他对旁人冷酷无情，可对待皇后娘娘那是十分有兄长的样子的，皇后说看中了，宁素俭无有不可。

可方姨娘不高兴。

太子今年十一岁，大姑娘十四岁，她生的二姑娘十三岁，按照年纪，应该是二姑娘跟太子更相配……大姑娘不过占了一个嫡出的身份。

即便宁阿臻被皇后娘娘看中，宁素俭也没多看重她几分，这才是方姨娘敢派人坏她名节的原因。

“可惜了妾室不能扶正，否则，华儿也该是嫡女的身份才行。”

“不过，大姑娘一旦名声坏了，皇后娘娘肯定不会选她，到时候就会选府里其他姑娘，若是选二姑娘，我还要推辞一番，二姑娘是庶出，怎么敢匹配太子这等贵人？”

“但也不能叫皇后真应了，届时真叫华儿做了侧妃，被太子妃压一头，可不是好事。皇后娘娘也没脸。看来，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还是要打点好了，到时候要是有人帮着提点一句，把华儿记到夫人名下，那可不就有了嫡女的身份？这事自然还是由皇后娘娘提出来最为稳妥……也不易招惹旁人诟病……”

“华儿人品才貌无一不超过了大姑娘，再有了嫡女的身份，太子妃自然是做得的……”

方姨娘想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神情，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二姑娘宁芳华一步步的从太子妃到皇后，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切就在今日此时了。

她终于把眼前的花修剪到自己满意，这才放下剪子伸手给婢女，好叫她们给她擦手。

擦完了手才慢条斯理的伸手迎着光看自己的指甲，慢悠悠的问，“奶娘回来了么？”

她的话才落，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进来一个穿了深褚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正是方姨娘的奶娘成氏。

方姨娘透过珠帘观察着成氏的脸色。

成氏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容。

方姨娘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她慢慢的往后，斜斜的靠在了临窗的大红色绣着牡丹团花的迎枕上。

成氏进了内室，给左右服侍的丫头一个眼色，等她们都出去了，才低声道，“奶奶，这事儿成了，我家的二小子亲眼看着西风帮的人拦住了马车才赶回来报信的。”

亲耳听到，落实了心中猜测，方姨娘目光闪动，她转身下地，成氏连忙蹲下帮她穿鞋。

“这天儿眼瞅着又要不好，还是跟侯爷说一声，派人去迎一迎大姑娘吧……”

既然两方已经碰了头，西风帮的人肯定不会无功而返，而侯府的护卫又抵抗不过凶狠的匪徒，自然，大姑娘名节不保了……

方姨娘眯起眼，脸上浮现出一个妩媚又狠毒的笑，就算侯爷想保住，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让大姑娘保住喽！

可巧的承恩侯有客人，方姨娘便站在院子外头的走廊上等着，等客人走了，她才施施然上前，恰到好处的进言，“侯爷，这天色如此不好，大姑娘还没回来，妾身想着不如叫人出城迎一迎，也免得出错，不巧您这儿有客，妾身便自作主张了一回，打发了管家带着人去接大姑娘了。”

承恩侯喝了一口茶，可有可无的点头，“嗯，你做的很好。”余下自是无话可说。

方姨娘暗暗告诫自己，今儿府里有大事，不能争这一时的宠爱，便含羞带怯的说道，“如此，妾身先告退了。”

承恩侯正思量着刚才客人所说的事情，闻言不甚上心的点了点头，也无心看方姨娘袅袅婷婷的背影。

方姨娘这番做作算是媚眼抛给了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