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冷眼只看百态生

卫蘅的嫁妆抬回侯府的那日，京城轰动。上至深宅大院，下至蓬门小户，街头巷肆，有猜测的，有推知的，捕风捉影，议论不绝。

礼部尚书李夫人的叶子牌连赢了三把,忍不住满面春风:“这后院啊就像打牌一样，那卫家三姑娘多好的一把牌，居然打成这样。”

太常寺张夫人应和道：“可不是，堂堂正室，竟辖治不住一两个妾侍，也算无能。我家后院里的那几个狐狸精若是敢这么折腾，早提溜着卖出去了。”

周侍郎夫人端详着正在绣嫁妆的自家大姑娘的清秀之姿，道：“可见女孩儿长得美未必能讨夫君欢心，卫家四姑娘何等标致，还不是备受冷落。你将来嫁过去，必要步步在意，时时留心，抓住夫君的心才是上策。”

财源街卖猪肉的胡屠户，光着黝黑的膀子系一条油嗒嗒的围裙，一边咣铛铛剁着猪大腿骨，一边跟等肉的周嫂子闲唠：“爷们儿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他老婆倒拍拍屁股走了人，真是无情无义的婆娘。”

周嫂子还没搭话，一旁吃馄饨的益春堂的孙大夫搁了碗，慢悠悠的道：“你们哪知道内情，卫家三姑娘前些日子被姨娘陷害，差点搭上性命，连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这次侥幸回了魂，再来一回，只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我可听人说，陆将军有八个小老婆。”胡屠户双眼放光，复遗憾的咂咂嘴：“俺怎么就这么命苦，屋里只一个婆娘，还是只母老虎。”

众人哄笑。

周嫂子接茬：“你就知足吧，你媳妇对你知疼知热，小日子和和美美。那大宅里头，看着风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呢，一年到头往外抬多少人？”

胡屠户眨眨眼：“我娶俩媳妇行了吧，凭我老胡的手段，肯定把两个婆娘治的服服帖帖，看哪个敢出幺蛾子？”话音才落，一把擀面杖已然飞过来，不偏不斜抽在胡屠户的肥臀之上，伴着他杀猪般惨叫，胡大嫂柳眉带煞，凤眼含威，一手叉腰，一手持杖，破口大骂：“贼汉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是看老娘这几日好性儿，倒纵起你的贼胆，想娶小老婆了。”

胡屠户捱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满脸赔笑：“我这是玩笑话，玩笑话，你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娶小。老婆大人且息怒，这还有客人等着拿肉呢，咱不能耽误生意不是？”

胡大嫂看他一副谄媚的嘴脸，倒忍不住笑起来。邻居们对这情形早就司空见惯，知他们夫妻打打闹闹，也算是别样情趣，因此并不劝和，只袖手偷着乐。

人堆里不知是谁叹了一句：“这上京第一美人已然嫁了两回，不知哪个艳福齐天，让她肯三嫁？”众人听了，唏嘘不已。

和离书送到卫蘅房中时，卫蘅正在捡看从国公府抬回的妆奁箱笼等物。当初婚嫁之时，齐国公送来的聘礼都填在卫蘅的嫁妆之内。这回和离，卫蘅早就回了祖母，不拿国公府一分一毫，因此卫栎等人去抬回嫁妆时，按着聘礼单子把所有金银物件一概检出，只带回卫蘅自己的东西。

念珠儿归置文房四宝时，忽然咦了一声，从一个花梨匣子中捧出一套笔砚，卫蘅侧头瞧了瞧，眼神一暗，这套笔砚原是多年前陆湛送给自己的澄心堂名品。

念珠儿期期艾艾叫了声：“姑娘，这个·····”

卫蘅只睨了一眼，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绝品似有如无，淡淡吩咐道：“送到我爹爹书房去，就说是齐国公家的东西，得空捎回去罢。”

低了头，捧着和离书细细读了一遍，目光落到“一别两宽，各生喜欢”这一句时，嘴角微弯，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个让她冷入骨髓的地方了。

信手推开窗，檐下的紫藤花正值花期，虬枝盘旋，绿叶婆娑，或浅或深的紫色花串儿浓淡有致，直可入画。院子里阳光明媚，碎金子似的光线透过茂盛的芙蓉树洒落下来，卫蘅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空高远，湛蓝明净，一群驯鸽扇动翅膀，扑棱棱掠过屋脊，既然前尘可忘，从今以后，天高地阔，何处不可去，何路不可行？

范府中的卫萱也听闻此事，还有零零碎碎若干闲话，心中挂记卫蘅，特意做了几样她喜欢的点心前来探望。

她携了丫鬟走近卫蘅院落，隐隐约约听到阵阵欢声笑语。转过了影壁，便看到卫蘅正与丫鬟们荡秋千，秋千起起落落，卫蘅裙袂飞扬，翩然若仙。

坐在一旁侍弄茶水的念珠儿瞧见卫萱，急忙站起身，含笑请安。卫蘅也停下来，笑意嫣然，叫了声：“二姐姐。”

卫萱上下打量卫蘅，见她穿了件鹅黄绉纱交领衫，湖水绿洒绣折枝花长裙，蛮腰纤纤，不盈一握。因着刚刚荡秋千，雪白的面颊上红霞隐隐，宛如白玉上抹了层淡淡胭脂，娇艳绝伦；尤其是一双剪水双瞳，墨玉一般，光华流转，饶是卫萱见惯了她的容色，也觉心旌摇动。心里叹了一声：“自家的三妹妹合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千呵万护，却偏偏遇人不淑，难怪古人总说美人多舛。”她本来担心卫蘅愁怨难解，郁结于心，此来是想好言安慰，可此时看她气色颇好，料来心情极佳，也就不再多言，笑盈盈携了卫蘅的手，姊妹二人坐在芙蓉树下悠悠闲话。

念珠儿跪坐在小几前，低眉凝神，认真泡茶。

木鱼儿捧了粉彩缠枝莲茶盅，送了过去，只见两个女子，一个清雅如空谷幽兰，一个明艳如海棠临水，神色悠然，言笑晏晏。

木鱼儿默立在那里，凝视着这如斯图画，不由暗叹：这岁月静好，何以不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