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怕的冻疮

浣沙院里，那些浣纱女们只在白天做事，遇到阴天下雨雪，还可以待在屋子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轻快活。

听上去好像这里的工作并不很累。

其实，浣纱女们的工作很繁重，除了一天三顿饭的时间以外，她们一直要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诺大的皇宫中，每一天送往浣沙院来的衣服被褥堆成了小山，洗好晒干了衣服要熨烫叠好分门别类的存放好。

那些有了轻微破损的衣服被褥要缝好，还要把收拾平整的衣服被褥，再将它们送去各宫各院。

一套程序下来，浣沙院这边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这次新补充过来的十二名少女，正好派上了用场。

走进了浣沙院就看见，满院子里几乎铺满了一块一块表面光滑的大青石，院子的一侧有两眼大井，每眼井的旁边有一条水沟向院子外面排水。院子的另一侧是高大的晾衣架，红红绿绿的各种各样的衣服已经凉晒在了上面，院子里的青石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渍。

五六名女子正在井边低头洗衣，她们的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衣袖挽起赤着双脚，有人站起身拿着洗好了的衣服走到另一侧的衣架下，甩手用力的将衣服甩上衣架。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京城的天气已经很凉了，那些赤着双脚的浣沙女们的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节气变化似的。

刘嬷嬷在前面走进了院子，停下，转过身对十二名少女说：“待会儿把东西放下，今天你们就先看着学好，明天一早我会给你们安排事做。”

浣沙院有两座院子，前院是洗衣晾晒区，后院是浣纱女们的住处和库房。

少女们跟在刘嬷嬷的身后穿过前院向后院走，大概因为光滑的青石板上沾有水渍，有一名少女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的摔倒在地。这时候大家才明白，为何那些洗衣女会赤着双脚干活了。

刘嬷嬷走进了后院，径直的走向了一排房子前停下，转过身伸手指着一间房门说道：“你们，每六个人一个房间，抓紧把东西放下出来。”

十二名少女跟在刘嬷嬷的身后走回了前院，刘嬷嬷让大家各自找事做，然后，她就坐在了前院与后院之间的房檐下，拿起了一根细长铜制的烟枪点上了抽了起来。

刘嬷嬷翘起二郎腿喝了一口浓茶抽着烟，眼睛却没闲着的看着院子里忙碌干活的女人们。

吴堇儿脱下布鞋放在了一边的墙角下，这里一字摆开放着不少的鞋子。转过身走到了一眼大井前，弯腰伸手拿过木桶，将木桶放下了井口，摇起井台边上的轱辘打出了一桶水，抬头看了看轻声的问道：“哪位姐姐要清水？”

“给我吧！”

离着最近的一个洗衣女抬起头说了一声，吴堇儿微微一笑，提起木桶走了过去，按照人家指的大木盆，把木桶里的清水倒了进去。

整整一个上午，吴堇儿一直在井边忙着打水送水，脸上有汗珠子掉下来摔进了脚下的水渍里，但是，她的心情却很好：过去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为洗衣服的母亲打井水……

也许是因为吴堇儿上午表现的不错，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嬷嬷给了她两个黑面馒头一碗青菜炖豆腐。而另外的几个干活不卖力的新来少女们，就只能领到一个黑面馒头了。

两个黑面馒头一碗菜下了肚，吴堇儿挺开心的，这比过去在家里的能够吃到的饭还多。到了下午的时候，她打水的活儿就不多了，就跟在了那个第一个问她要清水的姐姐身后，帮着收拾晾晒到了半干的衣物，然后送到后院子里的一间屋子里，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吃过了晚饭，浣纱女们三三两两的坐在院子里歇着，吴堇儿本来是想着早点睡觉，可是她见其他的姐妹们都坐在院子里，也只好跟着一块儿了。因为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吴堇儿自幼在江南长大，不比北方人耐寒，她的身上披着两件长袖褂子。

“小妹妹，我叫张青，你叫什么名字？”

白天的那个女子拿着个小凳走到了吴堇儿跟前，把凳子放下坐了上去，问着。

“青姐姐好，我叫吴堇儿。”

吴堇儿赶紧的弯腰欠了欠身子，向张青说道。

“堇儿妹妹坐下吧，堇儿妹妹是哪里人？”

“青姐姐，我是浙江人，姐姐你呢？”

“难怪哦，一看你就是怕冷。冬衣还要过些天才发下来，我那儿有件薄棉衣穿不着，待会儿拿给你。”

“谢谢姐姐，真的是有点冷呢。”

这是吴堇儿进宫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她的心里顿时暖暖的。

“都甭在院子里待着啦，赶紧回屋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工啦！”

院子里响起了刘嬷嬷的高喊，姑娘们都站起来往各自住着的屋子里走了回去。

张青叫住了吴堇儿，让她稍等一下。张青很快就回来了，她的怀里抱着几件衣服往吴堇儿的怀里一塞，说：“这些都是我穿不到的，你拿去先凑合着穿。”

“谢谢姐姐！”

吴堇儿向着张青弯腰道了谢，转身快步走向了自己住着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灯光，吴堇儿借着小窗透进来的那点亮，向屋子里面走去。早上来这里的时候，她记得把自己的包袱放在了靠里面的一张小床上，可是当她走近了小床才发现，床上面已经躺了一个人。

吴堇儿低下头对那人说：“这位姐姐，这床是我的。”

“你管谁叫姐姐呢？”

躺在小床上的少女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指着吴堇儿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叫姐姐，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这床就是我的，滚一边去！”

吴堇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飙吓了一大跳，她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床边，转身赶紧往其它的小床看去，她是在找自己的包袱，包袱里有大夫人给的二两盘缠银子，那是她仅有的身家了。

最终，吴堇儿在靠近门口的小床上看到了自己的包袱，连忙走了过去。

小床上只是铺了一张草席，放了一个方木块枕头。

吴堇儿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张青给的那件薄棉袄，睁着眼睛看着离头顶不远的窗户纸。

外面的天色终于黑透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发出了熟睡的轻鼾声。吴堇儿小心的拿过放在枕头边上的包袱，伸手去把里面的两小锭银子拿了出来，又掏出来了一块手帕，把银锭子包着塞进了裤腰带里，用手捂了捂，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吴堇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薄棉袄拿着一块长方粗布和木梳出了门。

还在春和院住着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排队洗漱，去的早的人当然就先洗。所以说，吴堇儿不想大早上的就跟别人抢井台。昨天晚上的事，对她触动很大，怪不得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娘就说过，出门在外千万别惹事生非，因为没有人会帮着你。

这里不比在春和院，吴堇儿不知道自己还要在浣沙院中待多久，能不跟别人有冲突就尽可能的避免，惹不起，总还是可以躲得起吧。她更是知道不能跟别人比家世，就算自己的爹的银子再多，也不会为了一个佣人生的女儿多花半钱。

从井里打上来了一桶清水，吴堇儿用一边放着的葫芦瓢舀了水，把粗布打湿擦了脸，又用手沾着水把头发打湿，这才走向了中院的房檐下坐在了石阶上梳起了头发。

陆续的有浣纱女们走来了前院井边洗漱。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院子里的几棵大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在地，吴堇儿见墙角立着一把大扫帚，站起来把木梳别在腰上，将粗布巾甩上了晒衣架，向着墙跟走了过去。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当天空中第一片雪花飘落在地，京城就进入了冬天。

冬天里家境好的北方人，喜欢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抄着手，脚上穿着大棉鞋，屋子里生上一盆炭火喝着茶，到也过得很舒适。

皇宫里的浣沙院的浣纱女们，那是最怕过冬天。井水刚打上来还不那么凉，用不了一会儿就冷的刺骨透心。

天气转眼就进了腊月，院子里的地面上水渍结上了薄冰，赤着脚干活那是不可能了，一些资历老些的浣纱女们，会找来油布把腿脚的包上，以免浅上了水打湿了鞋裤。

吴堇儿依旧做着她的提水桶的活儿，井沿边的地面铺上了草垫子，滑是不会滑倒了，可鞋袜的免不了被水打湿，一天下来鞋子象是灌了铅的重。

好在浣沙院的后院有一炉房，平时专门用来烧烫斗的，到了冬天的晚上炉火会封上，把湿鞋子放在上面烘着，到了第二天也能烤个半干。

这些跟吴堇儿手脚上的冻疮比起来，都不能算是事儿了。

吴堇儿自幼生活在江南水乡的南方，就算是冬天也冷，但也没有冷到地上结冰。在自家做事也不像皇宫里要洗那么大量的衣物，用那么多的水，浅到了身上无非就是湿上一点。

从来都不知道冻疮可怕的吴堇儿，最初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手脚会因为冻疮溃烂流脓，只以为仅只是红肿罢了。

第一个发现吴堇儿不对劲的是张青，她发现吴堇儿走路的时候脚好像不敢着地，就问她是不是脚上长了冻疮。然后，到了晚上吃过了晚饭的时候，张青就让吴堇儿把鞋子脱下来看看。

这一看不打紧，可把张青吓的不轻。

张青让吴堇儿等她一会儿，站起身走了。

不一会儿，张青带着刘嬷嬷走了过来。借着还不黑的天色，刘嬷嬷看见了吴堇儿长满了冻疮的双脚，也是着实吓得不轻：冻疮已经发黑流着血水，脱下来的袜子上一块一块的干枯的血迹，整个脚面都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