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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九)

第十二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九)

书名:天青色等烟雨作者名:韩雪霏本章字数:2724更新时间:2023-12-27 19:38:53

云府里每个人都对“浮云间”三个字讳莫如深。

“浮云间”虽坐落于云府后山,却是十多年无人踏足,或者说它随着女主人的辞世而成为人们的禁地,就连通往这里的木栈道也成了禁区,府中下人宁愿绕更远的路也不不肯靠近这里,传说夜半三更会听到云夫人的哭泣声,人人谈而色变。

当年云老爷十分宠爱云夫人,她喜爱书法,他便于后园为她修洗墨池,她喜欢研磨青花,他便于这竹林深处为她修成小瓷坊,常常领着她与天青这里玩耍消闲,三口子其乐融融。

云夫人性情恬淡,待下人也十分和气,举手投足间皆大家风范,天青也被调教得十分乖巧懂事,云老爷在厅堂会客之时都愿意带着他长见识,据说那时的天青就能对着满堂鸿儒对答如流,都说他必将是云氏家业担纲之人。

下人们眼里也只有大夫人与大公子,甚么沈氏,甚么二公子,在云府哪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然而砸烂浮云间的,也正是云老爷。

那些陶陶罐罐并非风吹日晒破裂的,小烧窑也是云老爷三脚两腿踹散的,云天青仍记得父亲那张暴怒铁青的脸,母亲虽然含泪但仍倔强的脸,还有躲在圆器后面瑟瑟发抖的自己,他的幸福童年于那个微雨的春日午后戛然而止。

为了惩治云夫人,云老爷动用了家法,当着全府人的面打了她二十大板以敬效尤。

她没有哭亦没有喊一声疼,踉跄着回到“浮云间”。

第二天的清晨,天青亲眼见到自己的娘亲挂在浮云间的房梁上,那张失色的面庞与暴突的眼珠分明写着倔强与不甘。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大病了一场,是老太太日夜守护之下方才从鬼门关将他抢了回来。然而从那之后,他已不再是原先那个云老爷引以为傲的乖巧小子,先是被景城学堂赶出来又气走了足有一打进府的教书先生,日日从边门溜出去与一班狐朋狗友鬼混,成了景城最为出名的销金公子。

云老爷治家严谨,他便花天酒地。

云老爷痛恨玩物丧志,他便玩罢了斗鸡玩蛐蛐。

云老爷理家守财,他便抛完了金银卖田地。

总之云老爷怎么不痛快他便怎么来,仿佛给他娘亲讨债似的,把云老爷几番气得吐血,只恨自己生了这么个讨债鬼,要不是老太太拦着,都打死几回了。

云老爷愈加偏疼起二夫人,有意要将云氏秘技传授给二公子云釉蓝,云天青也无所谓,只一心奔着纸醉金迷去。

但有一点,从不偷将府里的青花瓷去卖,也总算是给云老爷留了一口气没往死里气他,大约也只是想着他娘亲酷爱青花的缘故吧。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吧,在他新婚大喜的这一天,他领着新娘子,一路狂奔来到了浮云间,又似童年那般的恣意玩耍。

夕阳渐渐地从竹林缝隙透进了“浮云间”,映着两个大红喜服的人儿愈发的喜气洋洋,除了,哎,除了颜雨泠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面庞。

而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还顶着一张丑脸,泥泥水水的玩得不亦乐乎,一不小心将脸上那两根猫毛给扯了下来,捧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云天青顺手薅去,往嘴里一舔,又给她按回脸上去了。

呃……

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是云天青好像并未在意,转头又给她“得啵得啵”说这道那的,那张俊俏的面庞在夕晖之中看起来更加透亮。

颜雨泠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最喜欢将“我娘说”几个字挂嘴边,为此私下里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嘴巴子,继夫人杜氏心机很深,从不自己动手,却教水灵打她,虽然她比水灵年长,但水灵分量重啊,她与小柔合两人之力都敌不过水灵的一个拳头,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老爷只当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并未在意,还总训斥她凡事应该多让着妹妹。

后来她懂得使巧劲,水灵笨拙,吃了很多亏之后这才离她远了些。

她大概明白了一些天青在他娘死后,一味地闹腾是何用意了,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亲爹都指望不上,只是,他闹得有些离谱了。

他也已十多年没有到“浮云间”来了,见着每一个物件都倍感亲切,东摸摸西碰碰,欢喜得象个孩子,将他的宝贝们如数家珍地说给她听。

“瞧,这个圆器是用来荡里釉的,比适才那个要精致一些。我最喜欢荡里釉了,一喷、一吹、一浸、一浇、一荡,看着釉料在陶坯上附着那么薄薄的一层,想象着它经过烧制之后变成了五彩缤纷的样子,比浸外釉要好玩,浸外釉太熬人了,稍有差池那色彩就十万八千里,我娘也总说我没有耐性不成器。”

颜雨泠的手刚刚伸出去要摸那个荡里釉的圆器就被他抢先一步拦住了,也不知是怕她又弄坏了宝贝还是怕砸疼她?可他太着急了些,喜服宽大的袖子罩住了圆器,一个急转身便连圆器带着人摔在了地上,砸得他哇哇哇地哭叫。

“娘子,好娘子,快拉为夫起来。”

颜雨泠的手还伸在半中央,他坐在地上两眼巴巴地望着,教她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愣了半晌,终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不起来便坐着,没人爱搭理你。”

“那好吧。”云天青讪讪地自己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又乐颠颠地给她说东道西,他这一瞬间自解尴尬的能力倒令雨泠相当的佩服。

“娘子就如同上了釉的瓷坯,一不小心就变色。不过,我也学着耐点心,一定守着娘子变出最好看的釉色来。”

云天青说着自顾自地嘿嘿嘿憨笑,颜雨泠呆望着,而他丝豪未察觉,拉着她的手欢欢喜喜地在瓷坊中转悠着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他的脸上浮现出她从未曾见的光芒,那种她想入画的光芒。

她将眼神从他的脸上移开,拿起一只毫毛已变干硬的画笔,问道:“我猜你娘亲一定最喜欢画坯。”

云天青又是将头摇得象拨浪鼓:“画坯用的青料配方是我们云氏百年不宣之秘,传男不传女,我娘一个外姓人更不可知,自己研磨费时又费心,干脆只随着性子做罢了,可我觉得我娘做的就是最好的。”

言语中透着对云氏的不满与无奈,眉头皱成川,一转瞬又舒展开来,说道:“我娘最喜爱的还是‘混水’这一道,就好比你的水墨山水之写意经过混水这么一皴一染便有了层次之感,哎更多的我无法与你诉说,画画,你比我懂,这两日那一窝老学究都已经把你吹到天上去啦。”

颜雨泠又怔了许久,眼前这个云天青还是两个时辰之前那个非拉着她进洞房的傻大公子么?说起青花瓷来头头是道,写意山水亦是胸有成墨,那双又清又亮的眼眸倒好象似曾相识,举手投足之间亦有着青狐公子的影子,难道……

她使劲甩了甩头,实在无法将这个景城最著名的“蠢笨如牛”的大傻缺与青狐公子联系在一起!要说他就是青狐公子,打死她都不愿意相信。

“你既然懂这许多,为何不继续好好研磨呢?”

她的言外之意,但凡他肯用心研磨,也不至于令云老爷子那么头疼,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比才艺招亲这一出,那她颜雨泠也不会落到今日如此尴尬的境地。

“我娘欢喜,我便跟着欢喜,我娘不在了,我又做给谁看呢?”

“给我看呀!”脱口而出便懊悔难当。

他于是笑得一副让她想甩他一耳刮子的样子。

“嗯……”她犹豫着,终于咬咬牙,问道:“云天青我问你,云府中可有一位喜爱戴青花瓷狐面具的公子?”

云天青正说到兴头,闻言一怔,旋即一拍大腿:“有呀,我就是!”

“你?”

见颜雨泠张着嘴愣神,云天青又道:“青花的,粉彩的,古彩的,狐的,貂的,虎的,我有一箩筐,每年陶神节轮着戴,等你与我入了洞房,我便分你一块儿玩儿。”

颜雨泠能将白眼翻过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