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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十六)

第十九章 貌丑未敢侍君侧(十六)

书名:天青色等烟雨作者名:韩雪霏本章字数:2737更新时间:2023-12-27 19:38:53

春雨依旧丝丝绵绵地飘洒,刚刚点上的青瓷桥灯于黄昏的雨雾中显得晕晕忽忽的,怀揣着千两银票的颜雨泠初时还算矜持,提裙碎步小跑,百十步后便不管不顾地狂跑起来。

记得只需过了九曲桥便有一条小径直通前堂,过了前堂那就是云府的大门,喝口水的功夫便有她的广阔天地,再也不受云天青那傻公子的气了。

九曲桥的雨雾中,忽闪的桥灯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荦荦而立,蒙胧间青色的衣袂随风飘扬,桥柳轻摇拂过他的发,柳絮落在他的肩上,似浮光灯影里的一尊青花瓷。

那正是她曾无数次构想的画中仙。

不知不觉得,泪水已盈眶。

一年的相思,十二月念念,而今已到眼前,却一小步一小步走得忐忑,他失了陶神节之约,可还记得京城的雨声清泠?

呃……她猛然间站住了,远远地望去,这个头这身影愈看愈熟悉,竟与云天青一般无二。

那傻蛋不是还躺在新房的地上昏睡么?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京城的雨声清泠,这么快就忘了江南的制瓷人?”

他说着,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戴着青花瓷狐面具。

她一步一步向前,仰面久久凝视着他的面具,精制的瓷品,细描的狐狸,那上面还有她的玉笔勾勒留下的点点朱砂,虽然淡了,依然传神。

她的泪顺颊而下,颤声说道:“我以为,公子只应仙山有,此生再无相见日。”

面具里那双黑亮的眸子微微露出笑意:“相遇即是缘,缘未尽,岂可不相见?陶神节之约未履,天涯海角总能相遇。”

她抬手触了触他的面具,是真实的薄胎青瓷,绝非虚幻。

“在下不才,还等姑娘将我入画呢。”面具下露出的那一截下巴向上扬起,一定笑得十分动人。

她点了点头。自那一日初相遇,画他,就是她毕生所求,但从未曾说起。

她所想,他懂得,他所说,她明白。

微风丝雨中,痴痴然相对。

雨丝飘落在脸上,那两根不安分的猫毛被风带起吹落于九曲桥下绿水清波中,这两日顶着这张丑脸在云府肆无忌惮,然而此刻她觉得有些尴尬,捂住了脸急切地连连后退。

适才竟忘乎所以。

第一次在日思夜念的人面前,想逃。

“我听说,女子只有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才会在意自己的容颜,是吗?”他朝着她漫步而来,她慌忙又退开了好几步,在她与他之间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

青狐面具底下传来他的带着磁性的声音说道:“容颜易老,而深情永志,否则如何相守至白发入镜之时?”

她依然固执地又退开了两步:“白发入铜镜,是你我皆一般,谁也别嫌弃谁,但此时我怕……我怕吓着你,如此丑貌不可入君眼。”

他眼中含笑,带着宠溺,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是我一年前遇到的那位爽朗明快不拘小节的京中女子。”

道理她当然懂得,但还是在意此刻自己的容貌,画得有多丑,内心就有多懊悔。记得汉时李夫人病重而拒汉武帝的故事,虽然武帝震怒,却在李夫人辞世之后念念不忘,皆因他心中最后印象仍是李夫人最姣好的容颜。

无论如何,也要洗去这张丑脸,清清爽爽方能见心爱之人。

他无奈地站定了,不再强求,只是一人站在桥畔丝柳下,一个站在九曲廊柱边,面对面隔着一丈多远,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良久,他说:“这一年来潜心瓷技亦用心去画,只可惜天性愚笨,终至无法达到姑娘的绘画造诣,画不出传神的狐仙,以至于忐忑至今未敢见姑娘。”

“这一年,我亦查阅了许多官窑御览,可惜知之甚少,只怕公子仍以为那‘对什么弹什么’”她稍稍低了头,虽然浏览过许多关于青花瓷的文识,但真正对于青花瓷的了解,还是在浮云间的时候,听云天青那傻蛋叨叨咕咕的记住了一些,从一个半吊子那里能学到啥?

“那么,从今往后,你教我作画,我教你制瓷,愿以一生相伴,研磨绝世精品,画出惊世画作,不辱没制瓷人亦不埋没你的画圣先祖,可好?”

你惊异抬头:“你知我先祖?”

他顿了一下,下巴又上扬,指了指面具:“陆探微的一笔画,这世间能有几人得其精髓?非其后人莫属,更何况满堂饱学之士对姑娘恭敬礼遇的事迹早已传遍全城,景城百姓交口称赞云府娶了个能镇得住云大公子的少夫人呢。”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一切,公子你都知道?”

从她扯了裴烟烟的牡丹花画了只狐狸张扬地进入云府大门开始,这两日她在云府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只是,他亦不明白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老远的来凑云大公子才艺比拼招亲的热闹,难道也是冲着云府的青瓷秘技而来?画一张鬼脸想镇住云天青也算是另辟蹊径用心良苦了。还有个尚书公子紧随其后,就更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有一些事只怕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也道不明。

“泠儿,整日与云天青那大傻蛋斗智斗勇,真难为你。”

“他才不是大傻蛋!”她忽地高声驳他,又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恼怒惊呆。

与云天青相处不过两日光景,就好似亲人一般,只许自己打骂,不容其他人说他不好。

“是么?”他抱臂默立,语调中有了调侃的意味,“你喜欢?”

“他只是,只是和我一样没有娘亲的孩子罢了,行事乖张了一些,但一点都不傻。真的,他懂很多制瓷的道理,如果肯下功夫研磨,必定能成大器,只是为了与他爹爹置气,这才把自己给荒废了。你知道吗,他唤他爹爹老爷,因为他娘亲的死,父子俩结了仇,若是能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怨……呃……”她发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关于云天青,赶忙闭嘴。

对面那人抱着的双臂垂了下来,下巴低了下来,声调也低了下来:“阴差阳错而已。我知你无奈,我亦无奈。泠儿,我想告诉你,我其实是……”

“不,不论你是谁,狐仙也好,凡夫俗子也罢,皇族贵胄不稀奇,制陶造瓷亦不丢人,锦衣玉食我不屑,粗茶淡饭我甘饴。只要你敬我爱我疼我,我亦十二分的回报于你。但你若是嫌我痴弃我狂或谓我不矜持,那便是两路人,公子你道一声,我便即刻转身,这陶神节之约算已了,两相再无欠欠。”

虽然隔着好几道桥砖,但她还是能望得到他的眼里去,望定了他的眼,不想再抑制内心的火热,只需他轻轻点头,她便无论仙山或贫土,生死相随,此生不悔。

面具底下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懂得你。我说了,愿一生相伴,无怨无悔。今日我来,本就想告诉你,我、我其实就是……

他朝着她伸出一手来,另一手欲掀面具。

忽而听到桥那边有小丫环撑着油纸伞朝她跑来,边跑边冲着她喊:“少夫人,少夫人别在雨地里站着,小心着了凉气,陶姑要责罚我等。”

他的手猛地收了回去,撂下了一句:“等我了了大事,必来领你远走高飞海角天涯。”一转身便匆忙离去,只剩下她一人站在风中抹着脸上的雨水。

忽地想起,她对他仍是一无所知,冲着匆忙离去的背影喊道:“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丫环正跑到跟前来,回道:“回少夫人,我叫小陶。”

“该死。”适才他正欲要说出自己是谁,为什么要打断他!

小丫环委屈得要哭,却不知雨泠骂的是她自己,那一刻他已将要掀开面具,或者自己勇敢一些上前去揭下他的面具,又何至于到这般田地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她跺了跺脚,未来得及理会小丫环,朝着他奔跑的方向追去,留下小丫环撑着油纸伞在风中凌乱。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雨雾中再无他的踪影,只有桥栏上一缕被挂住的青衫布。

他又似狐仙一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她那构想中的男子始终未能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