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瘦竹竿来了

“都说了，男人影响不了我拔剑的速度。”她食指擦了下鼻尖，拽拽的样子。

碧空如洗，草长莺飞，幽冥魔界的方醒魔君时至此刻真是大梦方醒。

眼前这个弹指甲灰的姑娘，刚刚一剑灭了他麾下四大杀手，剑回鞘的瞬间挽成一个银镯回到她手上，接着这人一抬眼，他就膝盖发软跪了下去。

不该是这样啊？按照他的计划，苏阶喝下那杯水后就会浑身无力，四大杀手横空出现要杀他，他招架不得，苏阶关心则乱，情急之下就将那一身的净灵之力传于自己。

再不济，着急一下，掉两滴泪也行啊？四大杀手台词都没说完就给灭了？！整整三个月的陪伴，每天早晚安，顿顿爱心餐，就这么绝情的嘛？！

“宝贝，你……”方醒颤巍巍朝她伸出手，还准备换个话本继续演下去，苏阶不耐烦皱眉：“魔君大人，你看不出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吗？”

方醒又是一个五雷轰顶，脸上白了又红，指着她痛心疾首：“你果然是为了我的钱才接近我的！”

“你搞搞清楚，是你先接近我，非要陪我逛街给我花钱的好吗？”苏阶将人踹翻，脚踩着方醒半边肩膀，蹲下身，平静地问：“那些东西不是你自愿给的？”

方醒有点怕苏阶……好吧，是相当怕，怕到三个月来连她手都不敢碰。此刻被迫躺在地上迎接她的视线，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不过你也算是有恒心了，一般男人都坚持不过一个月。”

苏阶回味似的看方醒一眼，从他身上摸出钱袋，然后施了个咒结在他头顶，“从今天起，你要在人间做足一百件善事才能回魔界，否则就会被万虫蚀心而死。”

任务完成，苏阶起身拍拍手，潇洒离去，走了没两步，被方醒不甘心地叫住：“你好歹留点钱给我啊！”

传闻苏阶嘴硬心软，他悉心照顾了她三个月，多少还能博点同情的吧？

他看着苏阶转身，想起什么似的站到自己面前，他用上毕生的演技贡献出一个温情款款、痴缠缱绻的表情，甚至左眼还有一滴泪欲坠不坠……

苏阶踮起脚，一手握住他发冠，另一手使劲抠上面的玉珠。

那滴泪连同方醒石化在当场，风声从他耳边飞过。

“也、太、紧……了吧！”苏阶整个五官都在帮忙用力，气不过狠狠往方醒腿上一踹，发冠离体，在她手中被捏得变了形，最后玉珠终于香消玉殒掉落在地。

苏阶忙不迭捡起来吹吹灰，再抬头却发现不见了方醒魔君的身影，咦了声，然后随便朝一个方向喊：“谢谢啦！”

远处，头皮贴地倒立在山石旁的方醒：“不、不客气。”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拿了玉珠的苏阶优哉游哉地踏上回家路，常言道乱世黄金盛世玉，这么个莹润细腻的小玉珠能换多少黄金呢？她今天可是收获颇丰啊！

苏阶开心的简直想一蹦三丈高，冷不丁瞥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跟着自己，她扑进草丛就将小贼给抓在手里，待看清相貌后，秀眉挑起：“是你？”

跟踪她的是个瘦弱可怜的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又臭又黑，一双桃花眼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冲着这双还能看得过去的桃花眼，苏阶第二次忍下了要把她甩出去的冲动，从容冷静地放下她：“你跟着我干嘛？”

小丫头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叫了两声，苏阶叹口气，打开方醒的钱袋，斟酌再三，从里面摸出两块碎银子扔给她。

明净的眸子塞满了感激，小丫头冲苏阶甜甜一笑，然后，继续闷头跟着她。

“你到底要干嘛呀？”苏阶伸出两根手指将人往后推了推，然后捂住鼻子。

小丫头似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羞愧难过地揪着衣角，小脸皱成一团，想哭又死死忍着。

苏阶可受不了小孩子哭，柔声说：“多亏你事先告诉我那杯水有问题我才能全身而退，这银子是给你的谢礼，快回家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突然的温柔给了小丫头勇气，还是最后关头小丫头一腔孤勇，反正就在苏阶打算施个法把人弄走时，这家伙居然拽住了她的衣服，洁白的衣襟顿时留下两只黑爪印！

啊啊啊！这可是上等云锦，很难洗的！

直接把人扔上天会不会死？

然而小丫头非但没意识到危险，还趁着苏阶思考着该往哪儿扔的空挡顺杆往上爬，直接环住她的脖子紧紧抱住她，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苏阶被吓得都忘了捂耳朵，心说啥情况啊，自己这是被赖上了？！

小丫头哭着，越抱越紧，差点没勒死她。

好像是的……

苏阶安抚地拍拍小丫头后背，默不作声等人哭完，然后无力招架地问：“你打算跟着我了？”不答应就不从我身上下来的那种？

小丫头吸了吸鼻涕，坚定点头。

“行吧。”

苏阶也点了下头，爽快地把她带回自个儿住的小木屋，打开琳琅满目的衣柜，让小丫头先挑一件。

“挑完赶紧去洗澡，屋后面有条河。”苏阶还是紧紧捂着鼻子，天知道她被熏的连午饭也不想吃了。

然而等了又等，小丫头没动静，苏阶声调冷了几个度：“你不喜欢我的衣服？”

反应慢半拍的小丫头终于感觉到了杀气，头摇成拨浪鼓，快速地伸手拿过一件长裙，抱在怀里。

苏阶指了指后门，小丫头认命地走过去。

四月天里，河水还是很凉的，有些污垢都结成了块，得使劲搓才能搓掉。

搓着搓着，露出里面的鞭痕、刀疤，蔓延在发红的肌肤上，狰狞可怖。

琉璃似的眼珠暗了暗，楚诠抿唇，再去洗其他地方。

为了装的像，他从头到脚都是真实的。他逼着自己在乞丐窝待了一个多月，又冒死跟踪方醒魔君的四大杀手，终于让他寻得时机，告诉苏阶方醒准备对付她的计划，然后死乞白赖地跟着她。

只是，要获取苏阶的信任太不容易了。她虽然把自己带回了家，但那模样分明是在等他随时露出马脚，他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赤足踏上岸，楚诠边穿衣边自嘲地想要是苏阶这时候跑出来看到他的男儿身，那他可就彻底暴露了。

不该来洗澡的，可是他为什么又会过来呢？

因为他也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那么，苏阶身上的净灵之力，他一定要得到！

隔着门，楚诠调整呼吸，酝酿好情绪，换回楚楚可怜的表情。预备了一出苦情大戏的他在推门后，看到了左手破竹竿右手破烂碗的苏阶。

瞬间……忘词了。

她换了个更精致的妆容，衣服也变成凌乱风格的，轻颤的眼睫我见犹怜，光滑的腰肢不盈一握。

楚诠咽了咽口水，喑哑问：“姐姐，你在干嘛？”

“你声音怎么了？”苏阶不答反问。

“小时候高烧，烧坏嗓子了。”

实际是他自己用药弄哑的，就是避免被苏阶听出是男音。

苏阶将竹竿一头伸到楚诠跟前，“拿好了。”

楚诠犹疑：“我们要出去吗？”他又不是看不见路，至于拿根竹竿牵着吗？

“对啊。”苏阶啧了声，像是觉得还不够，又拿出绳子将楚诠两手和竹竿绑一起，接着说：“没钱了，出去讨点。”

楚诠心说你不是刚拿了方醒的钱袋外加一颗玉珠？就在他还要开口问什么的时候，天旋地转，楚诠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被转移到了手臂上。

苏阶竟然用根竹竿牵着他飞出去了！

速度快到他都睁不开眼！

这，就是净灵之力的力量吗？

他必须得到！

直到落地，楚诠耳边还嗡嗡的，上半身连着腿摇摇晃晃，没听到苏阶跟其他乞丐说话。

“苏苏姐，又来啦？”对面墙角下剔牙的小乞丐抬了抬黝黑的手臂和她打招呼，“这次隔了两个月，想必挣了不少钱吧？”

“滚！”苏阶没好气地啐声，站在街头四处望了望，还是觉得对面街角的位置最好，于是毫不客气地过去把小乞丐踢走：“边儿待着去。”

“得嘞！”小乞丐从善如流，耷拉着肩膀瞅一眼对面还在犯迷瞪的楚诠，满脸八卦的探到苏阶跟前：“苏苏姐，这是你新收的小妹？”

苏阶将破碗和竹竿摆好，端坐于碗前，平心静气，进入打坐模式。

乞丐没听到回音，开始软磨硬泡，“是不是啊是不是啊？这丫头之前可在西街的土地庙里和王阿婆他们挤了一个多月呢！你们俩怎么到一块的啊？”

“你认识？”苏阶睁起一只眼。

“认识啊，她那人别别扭扭的，讨饭还从早到晚摆个脸色，被人揍了好几回呢！”

“你有问过她为什么沦落成乞丐吗？”

“问了，她说她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不稀奇，苏阶正要闭眼，就又听小乞丐说：“不过她半个月前突然要离开，说是找到依靠了……哟！合着她嘴里的依靠是您老人家啊！”

依靠？

苏阶两只眼都睁开了，略带迷惑地审视街道对面瘦弱的家伙。那人似乎回了神，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无比震惊，慌乱地想掩藏什么，然后又四处搜寻，在看到苏阶后便快步走过来。

一言不发地站在苏阶旁边，像个会呼吸的竹竿。

苏阶也懒得搭理他，继续闭眼打坐。

小乞丐咬着牙签看看苏阶再看看楚诠，终是自讨没趣地走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苏阶出了定，就听竹竿憋不住似地问：“你平常……就这样乞讨吗？”

“对啊。”

又过了片刻，竹竿一憋再憋，到底还是憋不住，冒着大不韪问：“不会、不会被揍吗？”

“为什么要揍我？”苏阶看了看地上多出几片铜钱的破碗，又认真检查一遍自己衣服，觉得没有任何不妥，再次感叹讨饭是份多么美妙的职业啊！

不过她想起来小乞丐和她说的话，笑着招招手，让竹竿坐到自己身边。

“告诉你哦，”苏阶揽着竹竿肩膀，哥俩好地说，“你被揍是因为别人觉得你一个乞丐还对他甩脸色，让他感到被冒犯了。可我不一样，我漂亮，坐在这儿就是一道风景，人们看见我就心情舒畅，一高兴，就会扔钱给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