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男人的嘴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这块表的长期价值远超于现在。

杜雨燕如今就是个围着孩子打转的妈，她有两个儿子，孩子们总会长大成人，总要结婚买房子，到时候一块表扔出去，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而眼前不过小沟小坎，杜雨燕有信心能跨过去。

这个问题一想明白，杜雨燕也不纠结了。

在超市又转了一圈，杜雨燕为杜老太和两个宝添置了奶粉和水果，随后挑来拣去，选了一张小行军床。

那张木板床睡三个人已经够呛，再加一个人，不到半夜就得塌。

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杜雨燕提着行军床走出厨房，冷不丁一个人影挡到了跟前。

“哪来的床？”黎潇还真当自己一家之主。

“刚找人借的，我奶打今天起要跟我过了。”杜雨燕故作镇定，心里却慌得一批。

这家伙不是走了吗？

他刚才会不会看到了什么？

月光之下，两人目光对上。

杜雨燕绝不是被动挨打的性格，迅速采取主动，“没走？”

黎潇抬了抬左手，“半路发现，有东西丢这儿了。”

杜雨燕发出一串问句，“什么东西？丢哪儿了？在屋里吗？进去找找？我奶正好也在，不如打个招呼？”

她敢打赌，黎潇不敢进去。

至于那块劳力士，到了她手里，还拿得回去？

黎潇依旧神色平淡，“你收起来了？”

和黎潇对视片刻，杜雨燕点了头，“是，在我这儿。”

黎潇伸出手，意思是，杜雨燕该把东西交出来了。

杜雨燕的控诉就此开始，“你这些年寄回家的钱，我们娘儿仨一分没见着，我就不说你不闻不问了。那笔抚恤金，我听了你的话，全交给了队里，手里只剩我奶省吃俭用给的二十块。你告诉我，后面日子怎么过？”

“枕头下面，我塞了个信封，里面有点钱，暂时能解燃眉之急。”黎潇看着杜雨燕，“手表给我吧！”

杜雨燕理直气壮地表达着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不信任，“我要养一大家子，吃饭穿衣还有杂七杂八。你再看这老宅，一两年内再不翻，指不定就塌了，你让我们住哪儿？东西不能给你，万一山穷水尽，还要靠这块表救命。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大宝和二宝，让他们记住当爹的养育之恩。”

杜雨燕不留情面地抱怨着，甚至带了几分讥讽。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没说过。

今天的杜雨燕就像换了个人，无论刚才对着李春花和李秀兰，还是现在对着他。

“以后每个月给你们寄生活费。”黎潇莫名有些悻悻。

被自己老婆看不起的悻悻。

外头响起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杜雨燕掉头看了一眼。

这是要走了？

显然黎潇还有同伴。

“那块表……想留就留吧，不过别随便卖了。”黎潇还是放弃了，反正是自己老婆。

杜雨燕没好气地提醒，“你那俩儿子比一块破表值钱！”

是男人就该负起家庭责任，黎潇之前做得实在不怎么样。

又看了杜雨燕一眼，黎潇走到后墙下，手脚并用翻了出去。

不敢见人就算了，连大门都没胆子走，杜雨燕没法不怀疑，这家伙别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一进屋，杜雨燕就在枕头下摸。

杜老太看她半天，问了句，“你刚才跟谁说话？”

“杨婶让她家老大送了点米。”杜雨燕随口敷衍，反正杜老太耳朵有点背。

“那位可是个爽快人，你没忘了谢吧？”杜老太还把杜雨燕当孩子，怕她礼数不周。

就在这时，一个不算太厚的信封，被杜雨燕抓在了手里。

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杜雨燕也在心里骂了黎潇好几遍。

就五百块钱，能解几天燃眉之急？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燕儿，这又哪来的钱？”杜老太惊愕地问。

杜雨燕呵呵笑了两声，含糊道：“杨婶偷偷塞过来的，让我明儿带您去镇卫生院，先把病治好。”

杜老太却一脸纠结，连着叹了好几声。

以为杜老太还想着回河西村的事，杜雨燕劝了句，“我爹如今都有人叫他‘爷’了，他那么大人，您还打算伺候到几时？”

杜老太绞着手，“燕儿，不然就在附近找个赤脚医生。又不是大毛病，咱不值得跑那一趟宝马镇。”

“必须去正规医院。”杜雨燕拿着钱甩了甩，这五百块过日子再加上给老太太治病，她眼前只看得见“捉襟见肘”四个字。

“……健民如今在镇卫生院上班。”杜老太迟迟疑疑地又说了句。

“哦。”杜雨燕脱口应了声。

这名字……她没印象。

“你要不想见，就别难为自己。”

杜雨燕将钱放进信封，“我都记不得那人了，见就见呗！”

原主都想不起的人，大概没多重要。

光顾着收起钱，杜雨燕没注意到，杜老太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

“燕儿，凡事别堆心里头，奶现在没什么用了，听你诉诉苦总是成的。”

杜雨燕回过头笑了笑，“我不苦，一大家子在一块，多好啊！”

杜老太欲言又止，可等杜雨燕看过来，又赶紧避开了她目光。

“您睡吧，明天咱们就出发。”杜雨燕打了个哈欠，“把您这病治好，咱们好好过日子。”

……

两天之后的下午，杜雨燕出了镇卫生院的院长办公室，站到一间病房外。

杜雨燕探头看了看里面。杜老太带着两个孩子，在床上睡午觉。

不自觉捏紧手里的胸片和化验单，杜雨燕想了一会，还是没勇气走进去。

她只知道杜老太病得不轻，谁能想到会这么重。医生诊断是重度萎缩性胃炎，教人听得头皮发麻的是，无法排除癌变的可能。

也就是说......胃癌。

别说七十年代，就算医学已经非常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癌症依旧是无法攻克的世界难题。

医生的意思，卫生院的无论设备还是技术，都治不了杜老太的病，建议他们赶紧转到县医院，又提醒要多带点钱。

现在还不是考虑钱的时候，最大的麻烦，就出在转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