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之下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完美的家庭野餐...

　　鱼竿的浮标在翠绿的湖面上起伏着，荡起圈圈涟漪以应和林中雀鸟的啼鸣。

　　林然和他怀中柯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母手中嗞嗞冒油的肉串，坐在一旁看书的林晖闻到那诱人的香味后也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直到一束落在湖面上的赤红光束夺去了林晖的注意力，他抬起头顺着那束红光向天上看去...

　　整片天空都被浓郁的绿色所替代了，树的绿、湖的绿、还有远处的山的绿。

　　青山湖的景色倒悬于天际，几乎占满了林晖的全部视野，那些幻影是如此的写实，让他根本分不清到底那一边才是真实的、那一边才是虚假。

　　“我的天，这是海市蜃楼吗？”

　　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片天空的奇景，妈妈走到林晖的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是水晶吗？好美...”

　　不知是否是神祗无意间落下的宝石，那束赤红的光渐渐消散，露出了一颗静置在湖面上的红色水晶，那水晶之中似乎有雾气和荧光正在涌动，旋转间似乎将整片星空藏匿于其中。

　　还不待其他人好好欣赏那颗绝美的水晶，水晶的表面就突然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紧接着红色雾气纷涌而出，顺着湖面飞快的向四周散开。

　　林晖下意识的抓住了林母的手。

　　“老实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林父放下鱼竿站了起来，那些雾气扩散的速度并不慢，很快就扩散到了湖边，距离他们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似是为了验证林父所说的话，林然怀中的柯基突然对着那团雾气狂吠了起来。

　　“我们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补偿给你们一次野餐。”林父催促道，“东西先不收拾了，都赶紧上车！”

　　在林父的催促下，林晖和林然连忙向林子里钻去——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能看到他们停在路边的汽车。

　　但林母还是不舍得就这么把这些东西全部丢在这里。

　　至少要把贵的带走。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林母吐糟着，钻进帐篷准备把自己的包包带上。

　　那里面有林父昨天送给她的项链，那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品。

　　然而，正是这不过片刻拖延，一缕红雾已经缠上了她的脚踝。

　　背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林父回过头，只见林母摊倒在地上，她双眼翻白、双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她的脖子。

　　那些红雾顺着她的口鼻钻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剩下的父子三人都愣住了，唯有林然怀中的柯基的叫声越发刺耳。

　　“呃——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林父率先回过神来，他喊了一声林母的名字，然后冲到了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别急...我现在就救你...呃——”

　　林父抓住林母的手，他刚准备强行把林母抱起来，但下一刻，一股剧痛就让他闭上了嘴巴。

　　林母张开嘴巴，细长的、尖端极为尖锐的舌头刺穿了林父的喉咙...

　　红雾顺着滴血的舌头钻进林父的身体，林父的身体紧跟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拼了命的仰起头，两个儿子的身影倒映在他的视野里，他张着嘴巴，脸部肌肉因为红雾的侵蚀而疯狂抽搐。

　　“走...快！走！”

　　他嘴巴抖动着，每次张嘴都有大量的黑血涌出...

　　没有声音发出，但林晖还是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

　　他顾不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自己脸颊的泪水和鼻涕，抱起身旁正在嚎啕大哭的弟弟向树林里冲去。

　　但发软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了他的身体，没跑出多远，他就抱着弟弟摔倒在了地上。

　　柯基挣开了林然的怀抱跑了出来，它冲着再次涌上来的红雾狂吠着，林晖艰难的抬起头，身体抖得向筛糠一样。

　　他向身后看去，在朦胧的红雾之中两道扭曲的身影缓缓浮现。

　　它们像猫一样四肢着地，吐着尖锐的细长舌头，漆黑的眼珠里满是了杀戮的欲望。

　　虽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它们身上残破的衣服让林晖可以确定。

　　它们，就是自己的父母...

　　那两只怪物发出一声嘶鸣，向倒在地上的林晖和林然两人扑了过去...

　　“妈！”

　　林晖大叫着，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身上穿着的背心已经湿了一半，床边还在‘滴滴滴’响着的闹钟则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那些都是一场梦。

　　准确的说...都是回忆。

　　林晖低着头，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中，随着手指的用力手指关节越发发白...

　　渐渐地，狂跳着的心恢复平静，林晖深吸一口气，关掉还在吵闹不休的闹钟，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刚才被捏着的地方：“...真疼啊。”

　　虽然闹钟显示的时间还是凌晨四点，但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那是能源灯塔放出的光。

　　站在窗口，已经可以看见高楼大厦之间的铁架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机械改造体。

　　靠着窗台抽一支烟发会呆，再冲个凉水澡换一身衣服，林晖来到了客厅。

　　弟弟林然还坐在自己的桌前捣鼓着什么东西。

　　“又做噩梦了？”

　　听到林晖开门的声音，林然转动轮椅看向自己的哥哥。

　　“...嗯。”林晖点点头，算是回答，“你昨晚又一晚上没睡？”

　　“你今天不是要出任务吗？我就想着帮你再把武器保养一下。”林然有些吃力的拿起桌上的铳刃。

　　林晖接过林然递来的铳刃，抬手摸了一把手枪前端的剑刃。

　　确实要锋利不少。

　　这把铳刃名叫夜风，是他失踪了两年多的队长送给他的武器。

　　两根枪管中间的斯塔德合金锻造的金属剑刃可以轻易撕开那些混浊体的身体，而搭配的双管猎枪则可以装填地下国研发的石晶子弹，不管是对付升灵帝国那些异能者还是混浊体都是效果拔群。

　　打开功勋微端，林晖扫了眼自己还剩下的积分，又兑换了二十颗石晶子弹和一百发普通子弹。

　　“还有6000多积分。”林晖小声嘀咕着。

　　他瞥了眼弟弟林然空荡荡的裤腿，只要再赞一千的积分就可以给林然兑换一双机械腿了。

　　想到此处，林晖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随着最混乱的时代的结束，现在的生活也随之平稳了许多。

　　不过也因此很难再接到油水大的单子就是了...

　　“您的订单已送达，请签收。”

　　就在林晖愣神的这片刻，熟悉的机械合成音在门口响起。

　　林晖打开有些生锈的铁门，接过一位机械体送来的子弹。

　　清点了一遍子弹确定数量没有出错后，林晖顺势取下挂在一旁墙上的外骨骼穿戴在身上。

　　黑色的甲胄在套到林晖身上的一瞬间收紧，复杂的金属造物纷纷扣在一起，必要时它们还可以进一步延展成战术装甲，以进一步提高使用者的战斗力。

　　“现在就要出发吗？”林然看着正在穿戴装备的林晖问道。

　　虽然已经知道是最安全的回收任务，但任务地点总归还是地上，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运气好大概今晚就能回来。”穿戴好机械外骨骼的林晖冲林然露出一张略微有些僵硬的笑脸。

　　“就算这样你也要再小心一点。”林然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地上有多危险失去双腿的他最清楚不过。

　　“知道了知道了。”林晖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哥哥，看来是要拿出点身为兄长的威严了。

　　“赶紧去休息吧，看你那眼睛，红的像混浊体一样，小心一会就被巡查队给抓起来。”

　　闻言林然不由翻了个白眼。

　　又是这句话，还当他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吗？

　　‘吱呀——嘭！’

　　铁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林然吃力的挪动着轮椅晃到门前。

　　在确定林晖已经离开之后，林然回到之前的位置上，打开了抽屉。

　　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份文件，而在这份文件的最上面，赫然映着一行‘意识上传及机械改造实验协议书’。

　　林然抚摸着这份洁白的合同，在灰暗的屋内，这份白色的合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林然知道，他只需要在协议书的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的哥哥就可以到主城‘阿加尔塔’生活，再也不用每天去面对那些危险的混浊体...

　　至于他...反正有意识上传技术，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咔哒——吱呀~”

　　林然飞快的将合同塞回道抽屉里。

　　“玛德东西忘拿了...林然？你怎么还没睡？”林晖一手拿着护面盯着林然。

　　“哦...我把桌面收拾一下就睡，桌子太乱了。”林然尬笑着解释道。

　　林晖狐疑地看了眼桌面，点点头：“早点睡，多大的人了让我省点心。”

　　“知道了哥，你快出发吧，再不走就迟到了。”

　　“没事，我是队长。”林晖又看了一眼林然，“是不是有姑娘和你写情书了？”

　　“哥！”林然的脸有些发红，他无奈的看着林晖，而林晖则嘴角一咧，一脸看破林然小秘密的样子走出了家门。

　　将如黑色倒三角一般的护面带到脸上，托着下巴的外骨骼立刻扩展和护面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随着林晖的呼吸，不断有白雾从护面下方排出。

　　再次从楼道里走出，他的队友已经开着运输车停在了面前。

　　“呦，队长早上好啊，看看我新换的炮管，帅不帅？”

　　运输车上的炮管转动着指向林晖，而在炮管后侧一颗机械脑袋则发出了贱兮兮的声音。

　　他是林晖小队里唯一一个机械改造者艾姆——虽然是失败品只能改造成车载机械，但这并不影响他天天转动炮口调戏从他身边路过的漂亮妹妹和帅气小哥。

　　“帅，怎么，是不是想让我顺便帮你换个新的脑袋？”林晖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艾姆。

　　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和艾姆提过多少次了，不要让炮管对着自己人，但这家伙总是忘记。

　　沉默片刻之后，艾姆默默地将炮口挪开。

　　林晖冷哼一声，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里。

　　这支小队现在算上艾姆和林晖只有五人，坐在驾驶座上的塞林、后座的工程兵老陈和骑着摩托负责探路的蚂蚁。

　　人虽然不多，但他们每个人都是从混沌时期杀出来的精英，可以说在这四十三号地下城中处理混浊体的经验最丰富的就是他们。

　　系好安全带，林晖点亮了副驾驶上的屏幕：“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回收一队损坏的机械改造体，他们在执行任务时被混浊体包围而全军覆没，不过好在所有人都完成了意识回收，所以现在留在那里的只是躯体。”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躯体回收，循环利用。”

　　“只有混浊体？”后面的老陈问道，透过护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

　　“对，没有遭遇迷失者。”林晖又看了一遍任务描述，确认道。

　　闻言老陈不由笑出了声：“没有遭遇迷失者？！真是可笑，那群人不是说改造体具有数倍于外骨骼的力量吗？怎么会折到混浊体的手里？难不成他们遇到的是族群级别的混浊体。”

　　“不，队级。”

　　“哇，那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老陈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就连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我就说意识上传和机械改造什么屁用都没有！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人们只会懒散下来，看看那些改造体，他们以为自己创造的是悍不畏死的狂战士？得了吧，那就是一群逃避死亡的小丑！”

　　林晖没有搭话，他知道老陈有多么痛恨意识上传和机械改造，因为他那好不容于从混沌时期活下来的小儿子就折在了这上面。

　　如果说意识上传的虚拟世界是阳光永远明媚的度假海岛，那他的儿子现在应该还乘着小木船在某个不知名的海域里飘荡。

　　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了起来，老陈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批判着意识上传和机械改造，车顶的艾姆扬起自己的机械脑袋发出无声的叹息，而跟在运输车后面的蚂蚁则默默地关上了耳边的通讯器。

　　塞林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林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给林晖。

　　“谢谢。”林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开始摸索着不知藏在那个口袋里的火机。

　　“呀啊啊啊！”

　　耳边响起了塞林刺耳的尖叫，只见他一脸幸福的看着自己摸着烟盒的手，尖着嗓子喊道：“队长，你摸了我的手诶，我会不会有你的小宝宝啊？哎呀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别闹...”早就习以为常的林晖点燃了烟，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男人不会生孩子的。”

　　......

　　运输车猛地一颠，载着一车疯子下了铁架桥，驶进了一座巨大的广场。

　　而在这座广场的中间，一根占地足有近千平方米的三角形金属体直通‘天际’。

　　那就是通往地面的‘电梯’。

　　一名机械构造体在看到林晖小队的运输车后立刻向他们走来，林晖也非常配合的降下车窗，他的手腕上跟着弹出一块屏幕：“任务编号084973，回收任务，执行者鬣狗小队。”

　　“...任务编号确定，鬣狗小队，祝你们任务顺利。”

　　“多谢。”林晖微笑道。

　　运输车再次发动，只见那举行三角柱架的下方缓缓抬起，露出了内部的升降台。

　　运输车驶进升降架之中，随着‘嗡嗡’的声音响起大门渐渐落下，很快四周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只有车内的仪表还在散发着微光。

　　林晖关上车窗，按下了右臂外骨骼上一块红色按钮，他的外骨骼上立刻亮起了淡蓝色微光。

　　“外骨骼装甲：鬣狗启动完毕，目标地点确定为中底浓度区域。”

　　熟悉的机械合成音，林晖懒得再听它后面那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提示音，直接跳过打开了小队频道。

　　“任务开始了，都调整好状态。”

　　频道中老陈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升降机飞速抬升时的所带来的眩晕感让几人不由皱紧了眉头，不过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不人道的外出方式，毕竟再怎么说坐电梯也比爬楼梯来的舒服。

　　直到运输车猛地一晃，接着，一丝灼眼的亮光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