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擦肩而过

三月份的杭州天气刚刚回暖，人就像被春雷打醒的冬眠动物一样一下子涌到街上，大小超市无不挤满采购人群。

沈芊芊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手臂快要断了。各手提一只大环保袋，一边装满西芹番茄黄瓜苹果等等，另一边是些生活用品。她飞快将袋子搁在地上，随即瘫软在门口的矮座上。闭着眼睛不到一分钟又挣扎起身换鞋，将大小物什归位。

等到她真正有机会坐下享受晚饭的时候已近8点。沈芊芊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前几个星期太懒惰，因为天气极冷居然就拒绝采购，才导致今天下班后还要匆匆去挤在人堆里。可一个人的生活毕竟好打发，一次采购的果蔬可以吃上一周，还没有人在你手脚酸软的时候翘着二郎腿巴巴地等着你做出合他口味的饭菜。

母亲的电话很及时地打来：“吃饭了没有啊？”

沈芊芊正往锅里加水，含糊道：“吃过了。你又在散步啊？”

        “是啊，陪你爸走走。你这两天可注意点身体，天气变化这么大，别感冒了。”

“我知道的。”

电视里放着流感的新闻，不轻不重的感冒，像是火星一样散布在各个城市。

当她解决了碗里的速冻饺子，冲掉仅有的一只碗一口锅，正准备美美洗个澡，门铃却响了。

门外站着的男人一身灰色大衣，周身被包裹在走廊的光线下。肩头颜色有几分暗，头发上也沾了水汽，异样光亮。

他没有说话。

被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一注视，她脑子就有瞬间打结。从未预料他会在这种时候来。

寻常工作日的夜晚，晚高峰的收尾时，各家纷纷洗碗切水果的时刻。

对视让她有一刹那的尴尬，她快速低头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接过他的大衣。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精确地捕捉到到空气里飘过的酒味、清淡烟草味，而后调是被雨洗过的特有湿润味道。

“外面在下雨？”她挂起大衣和围巾，动作竟如同演练过千万次那样可笑的熟悉。

“不大。”他答，几步便窝进沙发。

她回身已倒好一杯茶递给他。

“今天饭局在这附近？这么早就结束了？”

他看着茶，又抬头看她，没立刻回答。

直到她不明地抬起头，眼神询问，他才微抿唇角。

“嗯。”

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不亲近也不讨好，只是专注叠着自己的衣服。忽然有一丝烦躁。

见他低眉转动戒指，不知在想什么，她也不去理，只当他在思考公事，便抓了浴巾睡衣去洗澡。

水声哗哗地响着，径自打在地上。

或许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对新婚夫妻。

说来好笑，这样的婚姻。只是一对初识不久的青年男女，被一纸证书和两枚戒指无形套住罢了。既不是纽带，也不是庇护，只是单纯多了这么几个物件而已，除去净重什么都没有。

她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沾满泡沫的头发，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抓得有些重了，被水一淋竟感到刺痛。

就这样魂不守舍地洗完包裹穿戴整齐出来，她有点想下逐客令。而那个人，堂而皇之地在沙发上闭着眼，一副不愿外人打扰的样子。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他。

也不试探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是关了电视准备回卧室。可是电视的声音一消失，身后的人眼睛又张开了，刚刚还没有的几条红血丝浮在他微带迷茫眼睛里。沈芊芊叹息一声，转而轻轻扶住他的手臂，问道：“小韩在楼下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他摇摇头，喝下一口茶，已经凉了。

“我自己开的车。”他站起来。

“那我送你，你这样别开车。”她作势去抓车钥匙。

“待会你怎么回来？”

“我可以打……”

“不行。太晚了。”

见他坚持，她也不打算和他对抗。跟在他后面，替他拿衣服。他正俯身换鞋，露出微微凌乱的发梢。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要不你……住这儿？”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有微微的惊异。

本以为他会不以为意，想开口否认掉，没想到那人停下换鞋的动作，像是思考了几秒，又俯身把拖鞋穿上。

“好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抬步越过她重新坐进沙发。

她仍在门口看着，瞪着眼睛，脑子像被雨冲过一样沉沉的。

第二天早晨沈芊芊有点睡过头，急急忙忙起床洗漱、烤面包。百忙之中想起了什么，她望向沙发，只有角落的一床厚毯子和微微的凹陷。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家留宿了，只是极有礼貌，从不去她那张小床上挤，每次都在沙发上应付一下，走得比她早，连个字条也没有。她回过神，微微斥责了一下自己，便收拾好衣服头发，踏上高跟鞋离开家。

雨天的早晨，公司一搂人流特别集中，原来被分散的几波人偏偏因天气路况凑到一起，大家急急忙忙抢着打卡挤电梯，总是要一部部长方形金属容器发出不满的鸣叫才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一步。

沈芊芊挤在认识不认识的同事之间，勉强微笑，点击下头算是打招呼，再悄悄拭去额头上的薄汗。

到办公桌前打开邮箱，已经有几封“隔夜信”了。其实也不算是隔的“夜”，总管们忙起来不睡觉，发信时间显示凌晨02:47。

做人事的人都知道，hr就像是天平之间的铁杆，站不稳了，不论哪头掉下去被斥的总是自己。沈芊芊所待的这家外资公司更是如此。人事部门手中有近千名员工的利益，从奖金分红到家长里短，稍稍协调不好就容易弄的公司上下事情沸沸扬扬。而夹在公司与个人之间的人事部，总是罪责难逃。自从沈芊芊从优秀大学生中脱颖而出进入公司，再到当上hr，她就从未怠慢过。

最近手头的当务之急是做好春季招聘，对于这样的知名外企自然少不了校园宣传和人才考核。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沈芊芊回复了两封主管的邮件，又将工作分配给小组成员，这才急急地带人出发前往今日目标的三所高校。

“沈小姐，怎么亲自赶来啊？”对方的负责人笑道。

“嗯，要加快进度。”沈芊芊也回一个友好的微笑。

大学生们年年热情积极，提问环节和资料填写从来都不缺人。甚至有嬉皮笑脸的男生凑上来，询问公司人事部是否美女较多。

校园宣传会做完下来已经近下午5点，回到公司看同事们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索性聚齐小组里7个人上CBD附近的潮州菜馆，这些年轻的男女才像是有了重新活了过来。沈芊芊端着茶杯揉揉脖子两旁酸痛的肌肉，那里已经变成硬邦邦的一块，是长期坐在桌前的人特有的。

待到回家时已经是9点，门厅保安有礼貌地问晚上好，她微笑回问，嘴角却已经觉得困难牵起。不得不说最近她压力巨大。作为本次春季招聘的小组长，大小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待梳理清楚无问题后交给主管审批，最后将才精简版呈交总监。她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穿着职业装的模糊身影，想着今天的工作完成度，有几分辛苦委屈，但更多的是自豪。

一个女子，独身在城市之中，用每月的薪水换回自己想要的生活，部打给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中每月能购置几件心水的当季衣裙，在朋友结婚宝宝满月时送上精致实用的礼品和毫不吝啬的礼金，偶尔请朋友同事上地道异国餐厅小搓一顿，是她最欣慰的事情。

纵然辛苦，但回报颇丰，想也值得。

公寓里漆黑一片，只有高层才有的窗外月光映进窗子。

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夜盲症是天生就有的毛病，从小时起对于黑暗就特别敏感，一直在补维生素A也不见缓解，所以她习惯一回家就将灯开得通明。

她靠在门口的坐垫上，看到黑暗的世界，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在一片混沌之中难免会磕磕碰碰，把自己弄得浑身乌青。每当她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总能心满意足得听到门外一阵脚步身急急赶来。拖鞋踏在木地板上，由远及近，然后卧室门被打开，黑色底幕上露出一条门外黄色的灯光，有一双温热的手穿过她的臂窝将小小的她托起来。然后房门被大开，从外面探进来一个圆鼓鼓的脑袋，口里语气轻柔地问着“是谁咬了我们念念啊？爸爸来呼呼……”

黑色在她的记忆里是没有的，她只记得通周黑色里的一束昏黄灯光。那只有节奏拍打她的背的手，轻轻摇晃时哼的歌，和门外的人笑着复述她的不小心的声音。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沈芊芊伸出双手环住自己。

黑夜对于她来说是种陷阱，她得小心翼翼的避开。

可今天她突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