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契子

天庭，芷蕊苑。

净瓶上仙刚刚分娩完，虚脱地躺在床上。

“去诛仙台？”丫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

突闻恶讯，她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襟，心疼地看着主子：“上仙……”

怎么可能？！

贴身侍奉净瓶上仙这么多年，知道主子一向妙手仁心，没想到这次居然真的铁了心，要让眼前这个刚诞生的小婴儿灰飞烟灭。

这可是净瓶上仙和龙渊战神唯一的孩子啊！

“上仙……呜呜呜……您刚诞下小仙君，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见主子微微似要张嘴，丫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净瓶上仙无力地摇摇头。

身旁，一张无辜又稚嫩的小脸尚且闭着眼睛，躺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妈妈的体香，安心地睡着。

净瓶上仙把脸贴上去，泪水汩汩流淌：“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一试！”

自龙渊战神走后，她日渐憔悴，眼下因为分娩更是虚弱不堪，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可是，她的心中怎能舍得？

“上仙，我们想办法把小仙君藏起来，好不好？”丫鬟着急地拽着主子的衣角，央求着，“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天帝他们就找不到了，对不对？”

净瓶上仙双目含泪，无奈地望着她，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天庭之大，哪一分哪一寸不是天帝的？别妄想了，就算龙渊在世，也没有办法。”

“可是，小仙君这么小，坠下诛仙台就……”丫鬟不敢也不忍想象那样的场景，不住地哭求，“上仙还望三思呐！”

净瓶上仙抱着孩子，无语凝噎，她实在是走投无路。

自上一场神魔大战，神界大败，龙渊战神所率三千将士全军覆没、尸骨未存、魂魄未归，而唯独龙渊一人独善其身返回天庭，遭到的不仅是战败的责罚，更有投叛的嫌疑。

天帝派密贞司彻查此事，不知过了多少个辗转，最终罪定：

闻鼓不行，斩；

动改师律，斩；

怠而未报，斩；

谣言诡语，斩；

捏伤假死，斩；

投叛通敌，斩；

……

共计七十二宗罪，累斩极刑。

从此，曾创下赫赫战功的一代战神成为了天庭历史上的“罄竹难书”。

净瓶上仙因药王世家的背景和常年积善的德行，在圣母娘娘的劝说下，才得以让天帝饶她一命，禁天庭最北一隅的芷蕊苑，终身不得出。

但其身怀的叛臣之子，为龙渊战神真血相传，受此株连，罪无可赦，叛“诞立绝”。

因芷蕊苑毗邻诛仙台，且外有竹林围绕，暗幽僻静，故平日无人过往。

今日，净瓶上仙早产，尚未有人知晓小仙君诞生的事；但天网恢恢，终究是瞒不住的。

净瓶上仙仔细凝望着怀中粉嘟嘟的小脸蛋，刚才他还在体内与自己血脉相连，自己身上的每一颗细胞仿佛都能被肚子里的小胎儿感应到。

母子连心，此刻，纵难割舍。

锥心之痛，远超分娩之疼的千万之倍。

“让为娘再好好看看你啊，我的孩子！”她用手轻抚着孩子头顶柔软的囟门，“只愿龙渊有在天之灵，能庇佑这个孩子，让他的元神历过诛仙三劫……龙渊，求你保佑咱们的孩子……让他铭记你的冤屈，记住自己是战神的后代！”

再多的不忍也必须放下，事不宜迟。

净瓶上仙抱起孩子，踉跄地撑起自己：“快！快将我扶去诛仙台！”

-

“天呐！上仙真的送小仙君去坠台了吗？

“这么小的孩子坠台怎么可能不死？

“三劫是什么？我从来没听哪位仙家说过坠台还有三劫可以历的啊！

“上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要是战神那场仗打赢了就好了……”

小仙石琳琅见净瓶上仙出去后，忍不住和小仙花凌霄儿絮絮叨叨起来。

“好啦！”凌霄儿知道琳琅一感叹起来便会说个没完，赶紧打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让他一出生就是龙渊战神的儿子呢。”

“战神的儿子，以后可是要做新一代战神的呀！”即使天庭早已盖棺定论了，但琳琅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痴心妄想！现在战神已斩，上仙终身监禁，小仙君也坠台了。倒是你，琳琅，一个小仙石，还守着‘叛臣’的鳞甲，这要是被天庭发现，恐怕你也是要被革除仙籍的。”

凌霄儿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蔓藤枝。她觉得没什么比保护好自己更重要的了，更何况是如此花枝烂漫、曼妙婀娜的自己。

凌霄儿的话一下子唤醒了琳琅，把她从对下一代战神的幻想中，拉回到了眼下尴尬的现实中来。

当初，龙渊战神弥留之际，剥下了自己的赤血鳞甲，千方百计遗留给净瓶上仙作为念想。

看到它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元灵尽损，上仙心如刀割，将它交由琳琅贴身修复。

如此珍贵的遗物，琳琅自当日夜呵护。

从此，她的使命就只有这一个——

那就是依靠自己的独属药性，让紧附在自己身上的受损磷甲慢慢恢复元灵；有朝一日，再将它交托给小仙君，助他继承父命，成为新一代战神。

可是，现在小仙君都不在了，自己继续修复赤血鳞甲，还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净瓶上仙将赤血鳞甲偷偷藏下的事情，是瞒着众仙作为。如若日后被发现，私自帮匿叛臣遗物，她这个小仙石恐怕是做不成仙的了，或许被打入永世御牢也未可知。

只是遥想当年，自己自幼由净瓶上仙测仙体、算命脉，在众多仙石中挑选自己入药王府，亲自照料扶养，倾囊相授各种药性，让自己从幻音、幻影、幻形一路达到现在幻灵的水平，这是别的仙石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啊！

做人讲究知恩图报，做仙更是。

琳琅觉得自己心里还是分得清善恶的，哪怕那个人被定为“叛臣之子”，自己的使命也必要完成。

“上仙和战神一家都是好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琳琅还是脱口而出。

“好不好人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庭自有论断。”凌霄儿自觉看得透彻。

琳琅不服地说：“我只觉得公道自在人心！”

凌霄儿拿蔓藤在琳琅身上来回蹭着，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心里装什么公道，难道不应该多想想未来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吗？”

“痒——”琳琅喃喃。

凌霄儿才懒得谈经论道呢，继续认真打理着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蔓藤：“自古女子嘛，如何嫁个好夫君才是咱们应该认真考虑的事情。” 

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偷偷笑起来：“哈哈！你不会原本是想嫁给小战神吧？”

“胡说！才出生的小孩子，你也拿来开玩笑。”琳琅没好气地怼道。

“这有什么！净瓶上仙还比龙渊战神大上几千岁呢，人家可是天庭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天庭神仙的寿命都是有始无终，夫妻之间年龄相差个万把千年的，都不算个事儿。我以后要找的夫君啊，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多大年纪呢，只要我喜欢就行。”凌霄儿自顾自开心地畅想着。

凌霄儿的目标确实简单明确，自己喜欢的就行。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琳琅心里暗暗地问自己，这是个对她来说略显深奥的问题。

因为，自她被净瓶上仙挑选出来，一直就只在灵药玉瓶里修炼，直到瓶里来了这束凌霄花后，才多了个聊天的伴儿。

男子——琳琅可从未真正打过交道。

男女之事——也不过是凌霄儿从道听途说的话本子里断章取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给她听罢了。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呢？琳琅想破头也想不到。

她还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下界来。

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言而无信的魔君突然跪地“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