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眼 第三章

1.

距离上次崇明离开浮生阁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明月香一边收拾晚饭后的餐桌，一边观察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玖夜。

这几天玖夜竟然都没有离开浮生阁，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明月香的身边，就连去上学的时候也是。

有天晚上明月香半夜起床喝水，一打开门，就看见原本闭目坐在沙发上的玖夜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的门口，她吓得差点叫了出来。

明月香也对玖夜的做法表示过疑问，玖夜却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在崇明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之前，我会待在这里。”

“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再陷入到那种危险里面去了。”

倏地，明月香想起玖夜说的话，心底慢慢腾起一股暖意。

一切似乎回归平静，再也没有发生类似那天晚上的诡异事件。

明月香在学校里遇见崇明，他好像比以前更加胆小沉默，而且不敢再靠近明月香，一看到她就远远地避开。

课堂上，明月香正百无聊赖地听着老师讲课。比起刚到淇泞学院的时候，她进步了许多，现在已经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了。巨大的进步一部分得益于小蒙传授的学习方法。不知道小蒙现在怎么样了，她应该永远也不会想起无风的事了吧。

明月香偏头看向窗外，玖夜竟然没有在树上补觉，她四下搜寻，都没有玖夜的身影。

“哎，你们听说了吗，刚刚操场上有个正在上体育课的男生突然发疯了，掐住了另外一个男生的脖子，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就在大家都吓呆了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然后那个男生就不见了！”课间，教室里一个女生表情害怕地说着刚刚听来的消息，绘声绘色，引起了同学们的议论。

明月香听完，表情大变，直觉告诉她，那个发疯的男生很可能就是崇明。

明月香迅速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她们班的教室位于高层，几乎可以俯视整个校园。明月香搜寻了一圈，突然瞥见对面教学楼的楼顶有一丝墨色。

那一丝墨色隐藏在灿烂的阳光中，很不显眼，但是明月香肯定，玖夜一定在那里。

明月香气喘吁吁地爬上对面教学楼的楼顶，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双手举在胸前的玖夜和直挺挺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崇明。

“他怎么会这样？”明月香喘着气问道。

“我把他打晕了。”玖夜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崇明。

“那……那现在怎么办？”明月香走近崇明，一脸茫然。

“总之先等他醒过来……你别靠太近。”看见明月香靠近崇明，玖夜冷冷地把她拉开。

崇明醒来的时候，脸上是迷茫的表情。看到明月香和玖夜，他含糊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不记得了？”明月香反问。

崇明愣了愣，看到两人戒备的样子，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艰难地问：“我……又袭击你们了？”

“这次你袭击的不是我们，是你的同学。”明月香好意提醒。

崇明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玖夜，你能解释这个现象吗？”明月香低声问。

玖夜不说话，看着崇明，若有所思。

这时，崇明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又来了，又来了……”

玖夜听到崇明的话，厉声问道：“你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崇明摇头，自言自语一般说：“我不知道，可是它不放过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站起来，状态看起来十分不正常。

玖夜伸手将明月香护在身后。

崇明却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往楼梯走去，神情恍惚，眼泪不断落下来。明月香看在眼里，整颗心都像被什么揪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他说道，末了，失魂落魄地消失在楼道尽头。

“玖夜，怎么办？崇明看起来很不正常，我们就这样放任他不管吗？”明月香着急地问。

“我总觉得不只是崇明，连他住的别墅都怪怪的，看来我们要再去一趟他家了。”玖夜看着崇明离去的方向，皱眉说道。

放学时分，同学们都背着书包赶回家，嘴里还在议论着早上操场发生的怪事，连崇明的名字也传开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学校的某个角落里，三人一龟似乎在对峙。

“你们两个确定要跟着一起去？”玖夜再次确认道。

“去了之后万一发生什么事至少有个照应。”左熙一本正经地回答。

玖夜听了不以为然：“就怕到时候还得反过来照顾你们。”

左熙的表情瞬间像被鸡蛋噎到了一样。

“其实……我觉得玖夜顾虑得也对，毕竟我们对崇明身上重明鸟的能力没办法抵抗。”小花中肯地补充，“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两个自身难保。”

“嘁，你以为我是你这只笨龟吗？总之崇明家我是去定了。”左熙跳脚，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了。

明月香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左熙态度坚决，要说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小花听了左熙的嘲讽，跳上玖夜的肩膀，大声说道：“笨狐狸！谁怕了！你不要太嚣张，上次你昏迷的时间可是比我要久呢！”

随即它附在玖夜耳边，悄声道：“不过，玖夜，要是我遇到危险，你一定要马上来救我。”

玖夜恍若未闻，淡淡地对一旁的明月香说：“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离开我身边半步。”

明月香愣了一下，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乖乖地点点头。

小花听后，在玖夜肩上打起了滚：“不公平啊不公平，玖夜你重色轻友，你救了小香也不准忘记救我啊！听见没！”

在小花一路上不断重复魔咒般的“不准忘记救我”后，他们终于来到别墅门口。

之前看到这座豪宅时，明月香心里惊叹得很，可是现在看来，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屋子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左熙走到对讲机前，按下通话键。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黎叔的面孔。黎叔看到明月香一行后，什么也没问，迅速打开了大门。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快去看看我们家少爷吧。”老人的眼里透着担忧。

“崇明怎么了？”明月香吃惊地问。伤害别人的明明是崇明啊，怎么黎叔的反应却像是崇明出了事一样？

“这两天少爷都不怎么对劲，今天他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连小姐都不让进去。我很担心，你们能不能去劝劝他？”黎叔紧紧地皱着眉，原本布满皱纹的脸更显沧桑。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跟着老人往别墅里面走去。

“您是从小看着崇明长大的吧？”走在黎叔旁边的玖夜突然开口。

“是，少爷还没出生我就已经来到这个家里了，之后老爷、夫人忙于生意，少爷便由我照看。”从黎叔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和崇明的感情的确很深厚。

“那么一直以来，您有没有发现崇明不一样的地方？”玖夜一边询问，一边打量着这栋别墅。

黎叔顿了顿，很快双眼便蒙上了一层灰暗：“确实，从小到大少爷都跟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起初他总是会很害怕地说自己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时他还小，大人们全当他是小孩子说胡话，为此，夫人还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随着年纪的增长，少爷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默，不过小姐被收养之后，情况就好些了。”

黎叔说着，眼里的忧愁越来越浓郁。

“可是少爷身上似乎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跟他亲近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受伤，他周围的事物也会诡异地被弄得一团糟。一些诡异的事件把用人都吓跑了，学院里的学生也个个对少爷避之不及，为此，少爷不知道转了多少次学、搬了多少次家了。”

听到这里，明月香忍不住同情起崇明来。

“但其实我家少爷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啊，平时在路上看到一些受伤的小猫小狗，他都带回家来照顾，还经常拿钱给路上的流浪汉……”这时，黎叔忽然认真地看着玖夜他们，“我很感激你们在知道我家少爷这种情况后还来探望他，求求你们，好好开解我们家少爷，他真的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黎叔已经眼泛泪花：“虽然我也曾经因为他受过伤，但是我明白害我受伤他也非常内疚……”

“您也被他伤害过？”明月香吃惊地问道。

黎叔点点头，说：“在少爷身边的人，几乎都会莫名其妙地受伤，就连老爷和夫人也……所以才渐渐疏远了少爷。我想，他们应该也是在心里放弃这个儿子了吧。现在不愿意放弃少爷的人，大概只有我和晴天小姐了。所以，拜托你们了！”

黎叔的语气让明月香的鼻尖微微发酸，她咬咬嘴唇，崇明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曾经热情招待过他们的黎叔。

2.

没走多久，几人跟着黎叔来到了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前。

“少爷，你打开门好吗？小香小姐他们来看你了。少爷，你打开门。”黎叔敲了敲门，轻声喊着。

可是房内没有动静。无论黎叔怎么说，房门都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开启的迹象。

“黎叔，我来试试。”

明月香把黎叔叫开，自己走到房门口：“崇明，是我。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糟，但是你打开门，我们好好谈谈。我答应你会帮你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玖夜、左熙都会帮助你的。”

明月香说完，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黎叔失望地低下了头。明月香看着他的表情很是不忍，正准备开口安慰，紧闭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一道缝。

“少爷！”低落的黎叔抬起头来，欣喜若狂地叫了一声。

崇明站在门内，昏暗中，他脸色憔悴，将信将疑地看着明月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里的那一丝希望：“你们……真的可以帮我查清楚吗？”

“我不敢百分百保证，但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的，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们都应该试试，不是吗？”明月香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崇明。

崇明的眼里仍有迟疑，他看了看明月香，又看了看玖夜，最终向后退了几步，把房门完全打开。

奇怪的是，房门一开，里面立即飘出一阵奇异的香气。

玖夜微微皱眉，小花一脸警惕地缩在玖夜的肩膀上。明月香偏头看左熙的表情，他似乎也预感到了这香气不大妙。

几人随崇明进了房间，明月香一脸抱歉地将黎叔挡在门外。

黎叔不敢强求，对几人说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些水果。”说完，便离开了。

崇明一进入房间立刻又把门关上。

明月香仔细打量着这间让人倍感压力的房间。

这间房很大，里面的装修低调中透着奢华，只是四周窗户紧闭，米黄色的灯光透着一股诡异的阴冷。

“你们……要怎么帮我查明真相？”崇明站在一旁，像是犯错的小朋友一样。

玖夜看向他：“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们，你房里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香气？”崇明有些困惑，随即嗅了嗅，“我房间里有什么香气吗？”

“你房间里有一种妖界的熏香，叫‘摄魂香’，如果长期被这种香气浸染，别说是人类了，就连妖怪也会变得神志脆弱，一旦这样，就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妖魔操控。”左熙紧紧皱着眉解释道。

闻言，崇明很是震惊，可是他确实什么也没有闻到。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自己从来没有在房间里放过什么熏香……”崇明辩解道。

“那其他人呢？平日里你的房间是哪个用人帮忙打扫的？”玖夜问。

崇明摇摇头：“我平时都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也讨厌别人乱动我的东西，所以除了晴天，没有人进得来。”

“所以这个房间只有你和晴天能出入？”左熙问。

“是……”崇明点点头，但看到左熙的表情，他很快明白过来，连忙说道，“你们该不会怀疑晴天吗？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的！”

不只是崇明，连明月香也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怀疑晴天呢？

“为什么不可能？”玖夜反问道，但是那语气，几乎是百分百肯定了。

“我是她的哥哥啊，一直以来不管我是什么样子，她都没有离开过我……连我的亲生父母都把我抛弃了，只有她，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情！”崇明的双眸亮晶晶的，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有眼泪流出来。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是……”玖夜平静地开口，定格在崇明身上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崇明稍稍冷静下来。

“你从小就能看到妖怪，是不是？”

“是。”

“那么当时你应该只是能看到，而不会发生身边人被袭击的事件吧？”

崇明愣住了，开始仔细回想。确实，那个时候虽然能够看见妖怪，但也只是看见而已，身边的人也都好好的，只不过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那你现在想得起来，你身边发生袭击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听到玖夜这么问，崇明开始认真地回想。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表情一下子定格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玖夜扯了扯嘴角，一语道破：“是不是在晴天被收养之后，袭击事件就开始陆续发生了？”

愣了好一会儿后，崇明摇着头说：“不，不可能的……这绝对是巧合，绝对不会是晴天！”

“那我再问你，据说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曾经遇袭过，包括黎叔，甚至你的父母都遇到过，那么晴天呢？她被袭击受伤过吗？”玖夜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压迫感。

像是被吓蒙了一样，崇明呆呆地看着玖夜，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虽然明月香还是不相信那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孩会这么可怕，但是再看看崇明，他完全就是一副被玖夜说中了无法反驳的神情。

静默良久。

“不可能……不可能！”崇明忽然激动起来，“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绝对不可能是晴天！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个什么‘摄魂香’是妖界的东西，晴天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弄得到？”说到这里，崇明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猛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你就没想过，她也许不是人类？”玖夜的声音有些冷，明月香忍不住看向他。

“哈哈，那就更不可能了。”崇明笑得有些嘲讽，“我从小就能看见妖怪，如果她是妖怪，我一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玖夜抿唇，看着崇明的目光带着些许同情。

明月香屏息听着他们的争论，以为玖夜被反击得无话可说，可是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无话可说，倒像是于心不忍，就好像他再说下去，崇明手中那根救命稻草就会马上消失。

“我明白了！”这时，左熙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这样。”

除了玖夜，大家纷纷看向他。

左熙严肃地看向崇明：“那如果晴天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呢？”

这时，左熙忽然冷着一张脸，慢慢地朝崇明逼近，逼得崇明一步一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

末了，左熙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看来我们一直都误会了，对吧？”崇明死死地盯着左熙，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就在明月香看不下去想解围的时候，崇明的表情忽然变了，只见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变得寒凉，盯着左熙的眼神凶狠异常。

“小心！”玖夜提醒了一声。

左熙迅速跳离崇明的跟前，这时的崇明跟刚刚的样子截然相反，却跟那天晚上他袭击明月香时一模一样。

“哼，终于现出原形了。”左熙冷笑道。

“你还是不要靠近他了。”玖夜说，“保护好小香，他就交给我。”

左熙撇撇嘴退到一边，把明月香牢牢护在身后。

玖夜平静地看着崇明，表情没有对方那么戒备和紧张，看起来云淡风轻。

“在动手之前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玖夜说道。

崇明却像被惹恼了一般，迅速对玖夜发动了攻击。他的招式招招致命，反观玖夜却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一直防守。

与此同时，明月香百思不得其解：“你们刚刚不是说一切都是晴天在搞鬼，那现在崇明是怎么一回事？”

“崇明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就是他被躲在暗处的晴天操控着，要么……”说到这里，左熙收了声，目光变得冷峻。

此时，眼前的打斗越来越激烈。

“身为瑞兽，你不应该做这些，为什么？”玖夜一边挡住攻击，一边逼问招式凌厉的崇明。

可越是这样，崇明就越愤怒，使出的招式也更加凶狠。玖夜逐渐失去耐心，也开始认真起来。

面对这样的玖夜，崇明显然占不到上风，趁着崇明喘息的空当，玖夜猛地给了他胸口一击。只见一道光影从崇明的后背飞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墙上。明月香看过去，发现倒在墙角的人竟然是晴天。

“哼，终于现出原形了。”左熙说道。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月香表情震惊地问。

“很明显，晴天一直依附在崇明身上制造伤人事件。”左熙气呼呼地说，想起了上次受伤的事。

明月香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此时玖夜正站在晴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倒在地上的崇明慢慢清醒，看到眼前的情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晴天，你……”他颤抖地看着墙角的女孩，一脸悲伤的样子。

晴天倒是很平静，她慢慢站起来，刚刚玖夜的一击让她的唇角染上一抹猩红。无视崇明，她看着玖夜，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就在刚刚而已。”玖夜说，“之前你就是用那个铃铛把小香从浮生阁引出来的吧？”

晴天承认得很爽快：“是，因为得到她的血，就算是你也奈何不了我了。”

闻言，玖夜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晴天嘴角泛起一丝冷漠的笑。

明月香愣了愣，问旁边的左熙：“难道真正拥有重明鸟力量的人，是晴天？”

“嗯。”左熙点点头。

崇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晴天，显然这个真相对他的打击太大，他一时还没办法缓过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玖夜平静地问。

可是，晴天却变得不平静起来，她紧抿的双唇开始颤抖。

崇明一点一点地靠近，也无力地重复道：“晴天，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猛地，宛若被什么激怒了一般，晴天忽然一挥手，崇明一下子被弹到了墙角。

“崇明！”明月香着急地跑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一直很沉默的晴天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她控诉一般大叫，“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说完，晴天摘下一直绑在眼睛上的纱布。

明月香被那副场景吓到了，晴天脸上那原本应该有两个瞳孔的眼眶里此时空荡荡的，看起来恐怖异常。

“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怎么了？”崇明颤抖地问。

这时，晴天突然发出极其嘲讽的笑声：“是啊，你当然不记得了，上一世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会记得！”

说完，她看向玖夜：“你说得对，重明鸟确实不该做这种事，我也确实一直在为世人祛除妖邪，让他们得以安宁。可是你看看，我得到了什么？”晴天那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控诉。

“如果我早知道崇明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告诉他重明鸟的事。”晴天悲哀的声音响起，仿佛陷入了一段沉痛的回忆。

“崇明前世是书香门第长成的少爷，我因为被花园的一条竹叶青咬伤而昏迷，结果不小心被他淘气的表弟抓住差点丧命，是崇明从他手中救下了我，还治好了我的伤，然后，我因为感激他而鬼迷心窍地爱上了他。”晴天瘫坐在地，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微笑。

“那你的眼睛……”明月香看到晴天的表情，内心突然泛起一阵疼惜。

“呵呵，我的眼睛……我以为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我日日夜夜地守护着他，不仅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还告诉了他重明鸟最大的秘密是它的眼睛。拥有了重明鸟的眼睛，就可以辟邪防妖。崇明因为受凉高烧不退，我为了他，不顾被五毒兽咬伤的危险，去轮回谷的绝壁上采可起死回生的彼岸花。可是，这个人呢，他做了什么！”晴天的语气突然充满怨恨，伸出食指指向旁边一脸震惊的崇明，“他竟然为了辟邪防妖，趁我中毒虚弱，挖了我的眼睛！”

“崇明，你……”明月香看着瘦弱胆怯的崇明，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对甘愿为他以身犯险的晴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会的，晴天，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崇明拼命摇头，嘴里喃喃地说道。

“呵呵……”晴天诡异地笑道，“你不是想要防妖辟邪吗，我就让你能看得到妖怪，让你自己也变成妖怪，这样生活了十几年的感觉好受吗？你不知道你每次趴在我怀里痛苦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开心吗？”

泪水从崇明的脸上滑落，他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不会的，晴天，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又怎么样，难道是我自己挖了眼睛嫁祸于你吗？大概是上天开眼吧，我被五毒兽咬伤又被你挖眼，竟然还命大地活了下来。没有眼睛的重明鸟还叫什么瑞兽，所以我发誓要生生世世都纠缠着你，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晴天厉声吼道，话音一落，忽然朝崇明攻去。

可是玖夜比她更快，只一瞬间，明月香还没看清，玖夜就已经挡住了晴天的攻击，逼得晴天退后了两步。可是玖夜并没有上前主动攻击，而是站在原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晴天。

“晴天，我……我不知道上一世我们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我真的这样伤害过你，那要怎么做才能获得你的原谅……”崇明跪在地上，望着晴天的方向。

“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都不会原谅你！”说着，晴天又攻了过来，而且盛怒之下，招招致命。

“玖夜，她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你再不攻击的话，受伤的会是你！”小花不知道从哪里爬了出来，着急地喊道。

正在和晴天打斗的玖夜眸色一凛，数道冰刃忽然从他的掌心飞出，直击晴天。

晴天一边后退一边抵挡冰刃，只是冰刃是障眼法，当所有冰刃被她粉碎之后，玖夜已经瞬移到她跟前做出攻击的姿势。

“不要！”崇明大喊，倏地挡在了晴天的身前。

玖夜一惊，迅速回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部分攻击重重地打到了崇明的胸口。

崇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绝望地看了晴天一眼，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晴天怔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崇明像死物一般重重地倒在自己跟前。

3.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崇明瘦弱的身体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痛苦地蜷缩起来。

“崇明，崇明！”明月香蹲在他的身边紧张地叫唤。

“喀喀——”崇明张开嘴，又咳出了几口鲜血。

“你……”晴天后退了几步，目光既愤怒又悲伤，“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做梦！”她歇斯底里地喊道，空荡荡的双眼里不断有眼泪溢出来。

崇明虚弱地动动嘴唇，只有离他最近的明月香听到了他在说“对不起”。

“崇明，你坚持住。”明月香把他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她看到脚边有一把冰刃，便咬了咬嘴唇，拿起冰刃用力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下，瞬间鲜血溢出。

“你干什么？”玖夜和左熙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们没看到他伤得那么严重快死了吗？我要救他！”明月香吼道。

“你的血对人类是没有用的。”玖夜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道不明的情绪。

明月香怔了一下，但她不相信玖夜所说的，执意把自己流血的手掌捂在崇明刚刚被玖夜击伤的地方。

可是正如玖夜所说，她的血对崇明丝毫不起作用。

“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明月香惊恐不已。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崇明，她无能为力。

“滴答——”

掌心里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崇明的胸口。

明月香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晴天却觉得身体里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崇明濒临死亡时的模样，可是如今真正亲眼看到，她的心底却涌现出浓浓的悲凉。一个踉跄，她跌坐在地。

突然，两颗黑色的小珠子从晴天的身上掉了出来，滚到了玖夜的脚边。

玖夜凝视片刻，俯身拾起。

这个……

在看清楚手中的黑色珠子后，他的神情微微一顿。

“你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玖夜问。

晴天先是冷冷一笑，很快神情又变得极为愤恨，她说：“没错，我一直把那双眼珠带在身上，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是怎么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我的怨恨就不会消失！”

玖夜看着眼珠，突然发问：“你被五毒兽伤的是眼睛？”

晴天微微一愣，随即冷言道：“就算是又怎么样。”

“被五毒兽伤过居然还活着，真是命大。”一旁的左熙嘲讽道。

听到这里，明月香忍不住问道：“五毒兽是什么？”

“那是一种上古凶兽，残暴无比，爪子和唾液都含有剧毒，被伤者必死无疑。”左熙耐心地跟明月香解释。

“哼，当时他见我中了五毒兽的毒，就趁我不备挖去我的双眼，他有多么残忍卑鄙，你们都可以想象得到吧？”晴天的表情满是愤恨，说话的语气却更加悲凉。

“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玖夜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那漆黑的眼珠上摩挲。

“什么？”晴天听了玖夜的话，有瞬间的失神。

“《梦妖笔谈》记载，五毒凶兽，凡遇者，亡。但是它的背面曾经批注过一个故事，有一只饕餮，被五毒兽伤到了，因为痛苦无意中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却离奇地没有身亡，只是饕餮失去了舌头，还叫什么饕餮，它自己选择魂飞魄散了。”玖夜注视着倚在墙边的晴天，她空洞的眼眶如黑洞一般。

晴天愣住了，刚刚的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地，她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一个很久远的画面——

当时崇明还是被她守护着的崇明，而她已经中毒失明了，他握着她的手，语气古怪地问她要是瞎了会怎么样。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失去了眼睛的重明鸟，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晴天的心狠狠一震，她茫然地看了看玖夜。

“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崇明故意背叛你，并且取走你的眼睛，这是为了让你失去眼睛后，不至于没有念想而走上极端之路。”明月香望着晴天说道，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对于好强却被毁掉的人，仇恨是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吧。”左熙突然叹了口气，有些唏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晴天听完他们的话，突然一把拉起倒在自己身前的崇明，死死地按住他胸前的伤口，“不可能，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语气虽然凶狠，却充满了慌乱。

虚弱的崇明看着晴天，突然露出了平静的笑容：“晴天，还好……还好我没有……真的伤害过你……”

他抬手想碰晴天的眼睛，手却在半空中垂落下去。

明月香用力地捂住嘴巴，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玖夜垂下头，双眸隐进了黑暗里。一旁的左熙和小花也一脸沉重。

此时，晴天反倒平静下来，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她唇角突然露出的笑意。她用脸颊轻轻地贴着崇明的额头，喃喃道：“我不会放过你的，轮回路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得安稳。”

“不要！”玖夜还来不及阻止，只听“噗”的一声，晴天的手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胸膛。明月香受到了惊吓，跌坐在地上。很快，一口鲜血从晴天的嘴角溢了出来。

“你……”看着急速失血的晴天，玖夜紧紧皱着眉，“无风说，花灵的一部分精魂在你身上，是真的吗？”

花灵？

失神的明月香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向玖夜。

“精魂……”晴天的目光逐渐涣散，“白泽大人，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精魂在哪儿……”

“你说。”玖夜沉郁的声音响起。

“等我死后，把我跟崇明葬在一起。”晴天温柔地看着崇明，带血的手轻轻握住了崇明垂在身侧的手掌。

“好，我答应你。”玖夜点头。

晴天的目光转向明月香：“花灵的精魂，在我送给她的那个铃铛里。那天，我就是用精魂把她蛊惑出来的。”晴天说完，脸上露出歉意。

听到晴天的话，明月香掏出手机，看着挂在手机上的铃铛。原来，花灵的精魂在这里面，还差点害得她没命。

可是……明月香抬头看到玖夜的眼神，默默地将手机上的铃铛取下来，递给玖夜，指尖碰到玖夜的掌心，只感受到森森的凉意。

坐在地上的晴天扣住崇明的手，缓缓靠在他的胸前，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玖夜抬手，地上的血迹消失，晴天和崇明化作一抹光亮，包围着玖夜手心那两颗漆黑的珠子，一眨眼便融了进去，珠子渐渐变得透明。玖夜将珠子收好，转身离开了崇明的房间。

明月香被左熙牵着跟在玖夜身后，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她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原来玖夜早就知道花灵的精魂在重明鸟的身上，所以他之前才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自己，其实他是不想放过找到重明鸟的机会吧，自己还以为……

呵呵……自嘲地撇了撇嘴，明月香失落地低下头去，没注意到左熙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