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宫

百年老木桌木纹隐现，温润如玉，上头茶水画的字渐次风干，隐隐可见一个龙飞凤舞的“家”字。

店内气氛为之一滞。

女人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大概我已经被她砍成肉沫了。

男人也是一脸震惊，他看看桌面，又看看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小师傅……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我叩一叩桌面，坦然笑道：“就是这字面意思。”

“你是说他在家里？如果在家里，他又哪来的什么祸事，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哥，咱们走！”女人终于爆发，歇斯底里地吼。

说罢拽着男人就要走。

男人左右为难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对我道：“小师傅，您看这事儿闹的，家里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孩子根本就不在家，不然您陪我们走一遭，一来找找孩子，二来若真有灾祸，也好帮我们解决解决，您看怎么样？”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卦师绝不会答应亲往，可我年轻气盛，不想第一次算命就遭人质疑，更不愿意给奶奶的名声抹黑，因此犹豫几秒后就答应了下来。

给奶奶留了一张字条，锁好店门，我上了男人的车，跟随他俩朝着城外驶去。

路上我了解到，男人叫陈兴，女人叫陈莲，住在县城周边的乡下，叫做大兴乡，村里百十多户人家，倒也算兴旺。

兄妹二人都成了家，家里经营木材生意，倒也算小康人家。

丢了的孩子叫赵天宇，目前在乡小学读六年级，今年就要升初中。赵家跟着陈家做木材买卖，赵天宇的父母忙起来常年不在家，他自己调皮贪玩，考试常常倒数，是街坊里出了名的熊孩子。

车子一路行到村尾，才在一户黑漆大门前停下。

门口站了不少乡亲，见男人和女人下车，纷纷聚上来慰问，陈兴一一打了招呼，又道天色不好，眼看要下雨，客客气气地劝了大家伙儿回去，倒也礼数周全。

陈莲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等人走光了才上前开了大门，带我进屋。

这是一间占地足有五间的平房，因为正在重新装修的缘故，屋里既空旷又凌乱。

“他们都出去找孩子了，说是刚刚有人提供线索，在二道河边找到小宇的鞋了。”陈兴见我在屋里四下打量，忙解释道。

陈莲挑衅地看我一眼，冷笑道：“怎么，不是说孩子在我家么，怎么会跑到河边去了？”

倒像是非要跟我赌口气似地。

我也不恼，从小奶奶就教过我养气功夫，奶奶告诉我，给人看相算卦必须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绝不能被缘主的情绪牵着走，否则就要落于被动。

我任她在旁边冷嘲热讽，一面在屋子里四下打量，一面按照奶奶教我的九宫之术不断掐算方位。

九宫之术是将万事万物以九宫之法定位，用来找寻失物极为精妙，但我是第一次实战应用，多少有些手心冒汗。

不过还算幸运，在她的喋喋不休中，我双脚终于站到了九宫飞星落位的生死位上。

眼前是一面将堂屋和后厨隔开的墙，墙体极为厚实，乍看上去和其他的墙面毫无区别，可是仔细分辨，还能看出这面墙上的大白和旁边那面墙有一点点细微的色差。

陈兴见我盯着这面墙看，下意识地解释道：“这墙是前些天砌的新墙，因为我妹子想把这老房子装修一下卖掉，瓦匠说现在流行独立厨房，没有油烟，所以砌了这面墙把堂屋隔开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余光瞥见角落里堆放的砌墙工具，我信手从中抽出一把锤子，朝这面墙上狠狠砸下去。

“你干啥！我的墙！”

“咔嚓！轰隆隆隆！”

陈莲的声音嗷一嗓子拔高，伴随着窗外一声惊雷乍响，和一大块墙皮脱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在这个略显空荡的屋子里嗡嗡共鸣。

玻璃窗震荡的余响绵绵远去，屋外紧跟而来的沙沙雨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

那面新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镶嵌在缺口上的，是一个老木柜。

伴随老木柜出现的，还有突然萦绕在屋里的，若有若无的难闻气味。

说不出是什么，似乎是尿骚味，又似乎是什么发臭的味道，仔细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陈兴嘴巴张得老大，想要上前，却又迟疑了。

陈莲眼珠子瞪得老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觉得她似乎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陈兴，“如果我所料不错，人就在木柜里，不过此为生死位，人大概生死未卜了。”

陈兴眼眶一红，看了看我，忽地大喊一声，夺过我手里的铁锤，扑上去就对着残破的墙面一通狠砸，崭新的墙面被砸得水泥迸溅，砖石满地乱滚。

不一会儿，他就把这面墙砸了个稀巴烂，从废墟里拖出了那只大木柜。

这是一只在农村十分常见的老式木柜，一米见方，许是笃定里头的人九死无生，铜锁扣并没有用锁，而是仅用一根锈铁丝随意拧住。

木柜子很沉，陈兴一个手臂粗壮的汉子，放下它的时候都忍不住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但是他死死守着这只柜子，眼中有不敢相信也有惶然，最后这眼神和我对视，像是在跟我确认什么。

“他们说在河边有鞋子，在河边……”陈莲已经傻了，只会反复呢喃这么一句话。

我懒得管她，从工具堆里捡起一把钳子，上前去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上头的铁丝，屏住呼吸掀开了盖子。

要不是柜子里一股脑涌上来的气味过于浓郁和刺鼻，我是很想倒吸一口凉气的。

木柜子里赫然蜷缩着一个男孩，穿着一身衬衫短裤，身上满是污渍，光着脚，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我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大大松了一口气。

气息微凉，但是确实有呼有吸，还活着。

“还活着，果然还没死！”

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我赶紧扭头对陈兴报告了这个喜讯。

陈兴大喜，连滚带爬地凑过来，嘴里喊道：“妹妹，小宇还活着，小师傅说中了，真的找到了，真的在家里！”

可他还不等他抓到木柜的边沿，陈莲却先他一步扑上来，拽住他的腿，把他狠狠掀翻在地，随即整个人冲到木柜边沿，口中嘶吼：“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一愣，正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陈莲已经攀上了木柜，探头往里看去。

“啊！”

下一秒，她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指着木柜子哆哆嗦嗦地喊道：

“不对！这不是小宇！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