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一纪,暮冬。
鹅毛大雪纷飞,将花枝上开得艳丽的腊梅牢牢压在白雪之下。
顺兴帝薨逝停灵寿皇殿,新帝轩辕钰携继后殷雪信于在殿内哀悼,整个寿皇殿一片悲鸣哀苦之色。
“北辰王到!”
外面却忽然传来太监尖锐的一声,刺破所有悲哭。
群臣暗中递眼色。
距北辰王轩辕旭被迫离京打仗整整四年,从一个病秧子硬生生打到宣武战神,谁知道他有没有怨念?
先帝新逝,他不会是回来夺位的吧?
他手握兵权,若要夺位,谁能拦得住?
而那声北辰王却直达殷雪信的心里。
她指尖一颤,手上燃烧的纸钱险些烧到指尖。
近乎僵硬地同轩辕钰站起身,她回头看去。
大雪之中,一身银衣盔甲的男人大步而来,那张脸依然俊美无俦。
可是,比之四年前,变了很多。
向来温润的眉眼被战场的风沙磨砺得冷硬,一双黑瞳仿佛鹰隼,锐利无情,而此刻,正定定看着她。
仿佛有一场大雪扑天盖地下进了殷雪信的心里,尖锐的耳鸣声中,将她的记忆拉回了四年前。
彼时他虽体弱,在京城却是有名的贤王。
他们青梅竹马,互有婚约,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他却因为先帝的忌惮,去了边疆苦寒之地,还遇上敌国来犯。
他被敌国将领围困的消息传回京城,先帝却找借口拖延,迟迟不肯派兵救援。
她担心得不行,所以当时的太子轩辕钰找上她,说若嫁他,他愿暗中派人前往边疆救出出轩辕旭。
她同意了,自此同太子约法三章,入了太子府。
后来长姐病逝,她成了太子妃。
她一直记得轩辕旭去边疆前对她的许诺,说回京就娶她过门。
更记得他回京知道她嫁入太子府后的错愕、震惊、失望,最后在雨中自嘲地笑起来,用那漆黑、幽深的眸,如此刻这般深沉地望着她,一字一顿。
“好,既然这是殷二小姐选的路,闻舟自当成全。”
他头也不回地踏进雨中,头也不回离去,未曾看见她红透的双眼,泪流满面。
次日,无人下令,他却再度回了边疆封地。
“母后……”身旁的元初有些害怕,贴近了她几分。
她恍然回神,看着目光落到元初身上的轩辕旭,不动声色地将他藏到身后,却说不出别怕二字。
此刻的她,比元初更要惊惧几分。
“皇叔回京一路辛苦,连衣裳都没换便赶了过来,还不快给皇叔扫扫身上雪。”轩辕钰含笑开口,眼中却看着他腰间佩剑暗含忌惮。
“不必。”轩辕旭神情冷漠,捧起一只老旧木盒。
“皇兄薨逝,本王特向皇兄献上一份礼物,以告慰皇兄在天之灵。”
轩辕钰心口微松,便要吩咐太监去取来。
轩辕旭却道:“皇后娘娘,还请你亲手打开,为皇兄献上此礼。”
这礼物向来是由宫人呈递,哪有要皇后亲手接过的道理?
想到二人当年的事,众臣不由暗中交换眼神。
轩辕钰心中更是憋闷,眼底划过一丝阴翳。
轩辕旭如今是全然不将他这皇帝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手握重兵,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轩辕钰心中再气,面上只能维持平和的微笑,淡声道:“皇后,去取吧。”
身后是轩辕钰阴翳至极的目光,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剜开。
前面是轩辕钰狭长的眼眸,四年的磨砺让那双深瞳漆黑幽暗,不再清亮,不再满眼爱意。
这前后两道阴沉的目光几乎将殷雪信洞穿。
她浑身僵硬地步步上前,几乎不敢抬头看轩辕旭的神色,伸手接过那方木盒。
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温热掌心,带来彻骨的冰寒。
仿佛轩辕旭这个人,带着冷沉寒意向她席卷而来,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颤着手打开,一片纯白中,一抹胭脂般的血色绽放在眼底,殷雪信霎时脸色惨白。
这是、她的初夜元帕!
那时,有人算计轩辕旭让他中了那等烈药,为了给他解毒救他性命,她忍着羞意在房中同他做了那事。
那条初夜元帕她以为他已处理好了,可万未想到,竟然被他收藏起来,还在今日这种场合当众拿出来!
若她失身轩辕旭一事传出去,她这个继后如何自处?家族兴衰又该如何保住?
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一时手中不稳,木盒“啪嗒”一下摔落在地。
一方轻飘飘的帕子便落在地上,纯白的帕子,布料细腻柔软还透着淡淡的光泽,相当精贵,只是……上面的红格外刺眼。
她猝然抬头,眼前那双漆黑深眸,仿佛席卷着沉沉风暴,带着强有力的掠夺,讥诮地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殷雪信,你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了吗?
殷雪信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
群臣们瞬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元帕,眼珠子都只差瞪出来了。
“这不会是圆房时用的元帕吧?北辰王亲手送给娘娘是什么意思?”
“当年两个人在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地,青梅竹马,自幼订亲,临了北辰王被送到边关打仗,娘娘立马悔婚,还不顾同当时的太子妃的姐妹情分入了东宫,气的太子妃难产而亡,哪有她今日做皇后的风光?我看,她们当年真要发生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谁说不是呢。”
群臣窃窃私语,轩辕钰紧紧盯着那方元帕,只觉自己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拿出来打了又打。
可如今兵权在他手中,一不小心他挥师北上,自己这帝位也算坐到头了。
他额角青筋暴起,只能将目光落到殷雪信身上,声音阴恻恻地:“皇后,这是何物?怎的还把皇叔送的大礼、给扔了。”
耳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强调,殷雪信只觉心口一窒,垂下的眼睫都在不住的颤,周遭的空气中像被压缩,几乎难以喘息。
此等初夜元帕,于天下任意女子都是要命的存在,更别提她还是当今皇后!
当年为保他性命委身嫁与轩辕钰,当时姐姐已经病重,家族逼她接替姐姐的位置当好皇后,为家族牟利,可唯有她知道,这些年她和轩辕钰只是逢场作戏,从未有半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