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陲,万里黄沙。
桃夭一袭红衣已经破碎,她将视线缓缓地垂下,胸口上,插着一把长刀,长刀上,还附着一张血水画的符咒。刀身已经被她的鲜血染成了红色,血顺着刀柄一滴一滴滴落而下,砸在漫漫黄沙地里,逐渐将那一片粗糙的沙砾染成了刺目的红。
她努力地将视线聚焦,眼前的人身披绣着莲花图腾的银甲,铠甲上齐整的绣工和银甲片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只见男人面如刀削,五官深刻,本是俊朗非凡的面容,却因为使力而变得面目狰狞。
这人是她的夫君,是她这十年来尽心尽力辅佐的少年将军,也是,杀死——她的人。
“萧雨坤……你已经快要成功了,为何还不放过我和他!他现在,只是一个……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百姓而已……你为何还要追着我们不放,我恨你……”她说话已经有些困难,却怨气冲天。
眼前这个男人,半生戎马布局,只为了那个位置,如今,他距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却因见到了桃夭偶然间从株洲城带回的逃兵萧十四,而彻底疯癫,一路追杀他们至此,势必要杀了二人。
“恨?”男人唇边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容,“那就恨吧。你,是我的妾室,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死了,我也不会放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至于,他,萧十四,你觉得,我会容许一个威胁我身份的人存活于这个世上?本将军自始至终都只相信,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话落,他的眼中寒光一闪,一把将封印着符咒的长刀从桃夭的体内拔出,霎时间,血溅三尺!
“姐姐!姐姐!”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喊声从由远而近传来。
不远处,正奋力挥剑,突破不断涌上来的士兵重围的青年,正满脸焦急,双目充血,企图不要命地往她身边冲。细看之下,这人的面容竟然与对面的将军有着八分相似。
桃夭的嘴唇颤了几颤,无声的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十四……”然后,她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冲那企图往这边赶的男人喊:“快走!快走啊!”
她后悔了,如果当初不是她执意要将他带回京城,一切就不会发生,真相也不会逐渐浮出水面。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靖北王府最尊贵的世子爷,竟是个假冒的呢!而真正的小世子,早在八岁那年就流亡辗转于于各地,尝遍了世间冷暖疾苦。
如果,当初,她不带萧十四回京,恐怕此时,他应该还在顶替着他人的名字,在赌坊里,做个平凡的龟公吧,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至少也是温饱不愁,快快乐乐平平淡淡,更不会因此丢下性命,终究,是她的错!是她执意要报恩,这才酿出了这出弥天大祸,她该死,该死啊!
“你明明答应过我,放我们走的……”
说完,整个人缓缓倒下,一滴不甘心的泪水,顺着未合起的双目流下,是个死不瞑目的形状,终究,是她错看了萧雨坤,错看了权势对他的重要程度。
而男人此时也拔出长刀,掏出帕子缓缓地擦拭掉刀上的血迹,顺手把染血的帕子丢在她破败的红衣上,冷笑,“哼,放你们走?怎么可能!桃夭,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知道的太多了,挡了我的路!”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萧十四目眦欲裂,他冲着身后赶来的城防营将士振臂高呼:“儿郎们,崛起吧!随我一起剿灭乱臣贼子!”
“杀!”
“杀啊!”瞬间,漠北战场打成一片,而地上那抹红色的身影,也随着风沙渐渐消散于无形,仿佛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虚空中,桃夭只觉得自己孤身一身在黑暗中艰难行走着,总也走不到尽头。
“咚,咚,咚”
好像,是木鱼敲击的声音,谁?是谁在敲击木鱼?
恍惚间,她听到冥冥梵音从远处传来。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去吧……”
“姐姐,快起来,慧明师太催你去上早课了。”
谁?是谁在叫她姐姐,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
“啊!”桃夭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身,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没有,胸口处好好的,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反观四周,简单的一间禅室,白墙,简单的木桌,门外还有蝉鸣声响起,慧明师太催她去上早课?她这是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被罚到金陵寺抄经的日子?
一切还不算太晚,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补救!
她忽然忆起黑暗中听到的梵音。
“感谢佛祖!这一次,桃夭定不会叫你失望!”桃夭赶紧从床榻上爬起身来,对着头顶处的虚空盈盈一拜。
既然佛祖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不会犯之前的过错,一定会将一切都回归原位!
一切刚刚好,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来得及!她还没有被接回将军府;也没有随萧雨坤株洲城平叛;流锦,天琴,也没有因为救她而死!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捡回萧十四!没有撞破那出狸猫换太子的惊天大秘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这寂静的禅房中,竟然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也惊到了门外的人。
听到屋内这不同寻常的动静,门外的少年也再顾不得其他,急急地说了一句,“姐姐,我进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火红的影子推门而入,看到跪在床上的人影毫发无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而桃夭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进来的人,浓颜高鼻,眼尾一抹朱砂痣,唇角微微上挑,天生一脸笑相,不是流锦,又是谁。
不知不觉间,她竟湿了眼眶,真好,她的小狐狸还活着。
流锦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不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语气焦急,“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快告诉我,我这就去告诉师太,你今天身体不适,就不去做那劳什子早课了!”
“哎。”桃夭伸手拽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流锦的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没事,就是刚刚被脏东西迷了眼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们快去吧,别叫师太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