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隔阂

傍晚时雨停了，起风了。落叶沾了雨水，太过沉重以至无法乘着这风飞翔，只还挂在树上的，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响声。

　　廊下的小桌上，筷子酒杯放的乱七八糟，还有些洒出来的酒液，几个较小的酒坛横七竖八的摆着。有个倒了的坛子里还有些残余的酒，顺着坛口流下，流到地上，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整个空气都充斥着酒香。

　　齐昇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秋天的风冷，齐昇却不愿意进入温暖的室内。他想待在外面，这让他感到舒服顺畅，只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血液里都流淌着风。

　　苏煜则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上，齐昇为了不让他冻着屁股，特意命人拿了个莆垫过来。

　　他和苏煜，谁难受了就会聚在一起喝酒，喝的天昏地暗，不醉不休，然后，在一起随意的睡一觉，睡醒了，也就好了。

　　他们二人，苏煜单纯些，他不是不懂心机手段，他只是不愿意。

　　齐昇记得，在苏煜十二岁初登太子之位时，有许多人为了趁他根基未稳时打倒他，做了许多龌龊的事情。后来，苏煜忍无可忍，花了三年时间安排人到那些人身边，伪造出那些人私通敌国的证据，将当时朝中的许多大臣拉了下来。

　　齐昇记得，当时，菜市场行刑的地方，地上满是干涸的血液，直到现在，都还不见原来的颜色。

　　也是从这时起，齐昇决定扶持这位太子，如果他过于软弱或者过于残暴，他们两人都不会是如今的关系。

　　是挚友，是兄弟。

　　齐昇常常苦恼于他和苏煜的关系，苏煜真心待他，觉得他对自己有恩。殊不知，齐昇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和利用他的心思来接近他的。

　　他们两个的感情刚开始其实并不对等，但是齐昇现在也是真的把苏煜当兄弟，这么多年，齐昇心中，只有苏煜一个兄弟。

　　齐昇常常会想，等到他计划暴露的那天，他和苏煜，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苏煜抬头看着天空，刚下过雨，天还是灰沉沉的，却不让人觉得压抑，灰色中有种透明的宁静。

　　苏煜看看天空，看看院子里的银杏，看看树上的鸟。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齐昇接近他的动机不纯，不过没关系，这世上，没有谁接近谁是不怀目的的，区别只不过是好与坏而已。

　　而且，他也能感觉的出来，齐昇现在是在真的拿他当兄弟。这感情于自己来说，很简单，因为他不介意齐昇的目的。可于齐昇，大概就很复杂了，齐昇这人做事讲究完美，这个最初的目的，大概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吧。

　　他还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像齐昇那样，多累。

　　苏煜转身，看着椅子上眯着眼睛快睡着的齐昇，抬脚就踹了上去，佯装怒道。

　　“我当朝太子在地上坐着，你这个做臣子的倒是睡得安稳。”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加戏，齐昇表示，并不想理。齐昇挥挥手，继续眯着眼养神。

　　苏煜看着他这没骨头的样子，笑了起来。平日在外端庄雅正的齐昇世子，也有这么一面。

　　浑身没骨头似的软软躺倒在躺椅上，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约透着水光，脸上是酒醉的酡红，衣襟因为醉酒怕热的缘故，早就被他自己扒乱。

　　这样子的齐昇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知又要惹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苏煜看着齐昇，眼里是掩不住的羡慕，虽说齐昇贵为世子也不轻松，但比他这个时时被人盯着的太子总是好多了。

　　人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苏煜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出了世子府。

　　齐昇和苏煜两人喝的酣畅淋漓，方芸初和尹长笑这边就不好弄了，自从那日过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透明的墙。

　　方芸初能感觉到，尹长笑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人们眼中的恶霸草包的形象，而且，尹长笑也明显知道些什么，可他就是不说。这让方芸初很恼火，自己的所有努力在对方看来可能都是无谓的挣扎。

　　尹长笑也感觉到了方芸初最近对他的态度变化，可是他没法向他解释，至少，目前没办法。

　　此二人这几日就默默僵持着，尹长笑倒是想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方芸初不给他机会。

　　这日，方芸初带着一个尹家的丫鬟出门去打探消息。在路上碰见了一支丧事对伍，往常碰上这种事，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是要稍微回避一下的，怕沾了晦气。

　　可这次，队伍里前头的一人，看到方芸初伸出头来，便一直在往方芸初的方向挥舞手臂挣扎，连被家丁架着都不肯停手。

　　方芸初看着那人的样子奇怪，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便命人放开他，让他到车窗旁来说话。

　　那人得了自由，立马奔向窗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高举着双手，手心里是一张写满了血字的帕子。

　　方芸初不敢随意接过这帕子，便朝那人问道。

　　“你是哪里人？为何今日要这般举动？”

　　那男的仍是保持这个动作，出口的声音里明显在忍耐哽咽。

　　“回大小姐，小的家住京城，今日冒昧打扰，乃是为了完成家姊遗愿，若惊扰到了大小姐的车马，还望恕罪。”

　　“你姐姐是哪位？”

　　“回大小姐，我姐姐，名唤绿荷。”

　　那男的说完，保持手高举的动作，磕了几个响头。

　　方芸初听到这话，仿佛晴天里劈了一道雷，一时反应不过来，怔住了。绿荷，就这么死了。

　　愣了一会，方芸初才想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帕子，那人看方芸初接过了，开口说道。

　　“家姊临终托付我一定要将这块帕子交给大小姐，如今我也算是了了我阿姊的最后一个心愿了。”

　　“你阿姊是如何去的？”

　　方芸初问这话时，语气有些迟疑颤抖，心里有些犹豫该不该问。

　　那人听到方芸初的话，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瞳仁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我阿姊，是被王生活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