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依依有情人 沥沥无根水

子沐心里着急，却见身边处处有人，他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无法抽身。午宴毕，他要与齐王告辞回国，他恭恭敬敬的向田遂道别，田遂看着子沐说：“公子少年英才，以后定能成就一番作为，到时候也不枉小女对你的一片心意。公子定不要辜负了小女啊！”

子沐听这一语受宠若惊，他说：“大王所言子沐谨记在心。子沐来日若有负燕远，自当受天地之罚。”

说完，子沐一行做辞而去。马车的轮子碌碌的碾过宫院的青石板路。子沐从窗子里望着宫室层层屋顶，心里感慨：同为王室儿女，同样生活在这宫院高墙之中。燕远像只小鸟一心向往着冲出牢笼的一天，而他身为宋国太子，似是永远也不能离开，也不能带她离开。

子沐正忧愁间，却听见少女的声音喊道：“方生哥哥！”

子沐伸头往外看，却见燕远正逐车狂奔，他冲车夫喊道：“停，停一下！”

车子停下，子沐携燕远的手进到车中。

燕远穿一件大红边春桃花样的襦裙，头发黑亮如墨。她一双杏眼，又大又圆，她看着子沐说：“方生哥哥就这么不告而别么？”

子沐说：“实在是没见到妹妹……”

燕远眼角噙上来一丝泪水说：“燕远昨日之言哥哥可还记得。”

“记得……”子沐说。

“我们可有那么一天？”燕远问。

子沐笑笑说：“傻丫头，我们贵为王室儿女，岂能与普通平众般肆意妄为？”

燕远的脸上又挂上了不满，她说：“即便哥哥不能理解我，我也不怪你。但方生哥哥切莫忘了燕远。燕远为了你，已经在众人前丢了那么大的脸了，若今生不能嫁与方生哥哥，那燕远可真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子沐说：“天下之大，子沐只要燕远一人足矣。”

燕远笑着将头依在子沐的胸前低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子沐听罢说：“妹妹这诗，清新独特的很，莫不是人专为妹妹所写的吧？”

燕远说：“偶然间听到的，坊间歌女也经常唱的。只听一次便入了骨，燕远思念方生哥哥，即是如此。”

子沐说：“子沐何尝不想与妹妹悠游天地之间，只可惜家国一身，子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燕远说：“人人皆道我看上哥哥是因为哥哥贵为宋国太子，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王后，但是都不知道，我看上哥哥皆因方生是方生，若哥哥不是宋国太子，那就更好不过了。”

子沐思索片刻说：“我一回去就向父王禀明求亲一事，我们把亲事早些定下，早一日成亲，我们早一日脱离这相思之苦。”

燕远默默点点头说：“但愿我们再见时，便是哥哥与燕远定亲那日。”

“好啦，你回去吧，我们要赶路了。天色不好，说不好就要下雨呢！”子沐说着，抬眼望望天空，但见大片铅云聚拢，风雨将至。

燕远万般不舍，她紧紧握着子沐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回去吧……我会想你的，晚上做梦的时候，我会来看你。”子沐轻柔的说。

燕远娇好的面庞，像一从盛放的桃花，她盈盈一笑。子沐的心顿时被击碎，他竟莫名的伤心起来。他从来没意识到他有多爱她，她只像个小妹妹一样和他一起长大，直到有一天她非要吵着嫁给他，他便欣然接受着这一切，未感觉哪里不妥。可在这个阴沉沉的午后，她明媚的笑容却给了他致命一击，她的美仿佛转瞬即逝的幻影。她转身跳下车去，没让他看到她忍不住掉下的泪，他呆呆的看着她翩跹跑远，车子开动了，他还呆呆的看着窗外。他的心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一般，他明明得到了她的爱，但那得到的瞬间却仿佛永远的失去了。

他的心跳的飞快，不知不觉间竟流了满脸泪水，那个明媚灿烂的燕远，仿佛永远离他而去。不安在他的心里愈演愈烈，他命车夫把马车赶的飞快。天空中闷雷阵阵，不一会便下起雨来。

子沐一行赶回商丘已是酉时，天色黑尽，雨水从天而降，商丘城内雨势更比其它地方大了许多，子沐回至宫中，早有奶妈在门口相迎，一见到他，奶妈赶紧上前说：“好孩子，这么大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说早一步往回走？”

“齐王留宴，实在推辞不得。宫里一切可好？父王可好？”

“好好，大王那边已传了令来，若殿下回来只差人过去通告一声，太子不必过去见驾了。”奶妈说着便把子沐拽到屋子里，递来手巾与他擦脸，又备了热汤命他洗浴，“沾了一身的雨气，若不洗洗，定会得病。”

子沐只得洗浴。浴毕，小厨房又做了些夜宵送来，子沐确未吃晚饭，便将那一碗米饭，两碟小菜一扫而空。子沐吃饱了饭，正伸着懒腰，却见自己的老师王骀走了过来。

“殿下这二日出去吃酒饮宴好不快活，只是要殿下背的书，可还记得。”王骀已年近七旬，他虽年事已高，却声若洪钟，他站在屋子中间问道。

子沐一听背书，吓的懒腰也不敢伸了便说：“先生……我……我出去这二日可不是什么享乐，车马劳顿，我这身子骨都快散了，先生就饶子沐这一次吧。”

王骀笑笑说：“不是背书就是戒尺，殿下二选一吧。”

子沐五官都拧到了一起，可怜兮兮的看着王骀。王骀突然哈哈大笑说：“好吧，老夫念你车马劳顿，这次就不罚了，不过下不为例。殿下要谨记，无论何时何处都要切记读书才是。不要把那大好年华都消磨了！”

子沐听罢连连道谢。给王骀又是捶肩又是揉背，嘴里连连说着老师的好话。

一宿无话，第二日仍然大雨，子沐穿戴齐整命人撑上伞欲至大殿见过父王，但他还未至大殿却有宦臣拦住了他：“太子殿下，大王此刻正召集众大夫紧急议会，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太子请回吧。”

子沐不解道：“这大下雨天的，有何急事。况我昨日归来未见父王，今早必要拜见才是。”

那宦臣道：“正是为这雨天，一夜暴雨致城边河水暴涨，十几处堤坝决了堤。此乃大事，殿下还是莫要在雨中白白等了，且回宫中吧。若大王问起，奴才只道太子来过便是。”

子沐听罢，心里十分难过，他点点头说：“竟是这样。说来也怪，四月天哪来如此大雨，此雨确是不同往常。”

“确是，确是。”那宦臣道。

子沐怏怏的转身而回。自己的宫室中也到处都是雨水的湿气。他心里担忧，读不进去书，便开口问王骀：“先生，听说城内决堤十余处，是不是要死伤很多人？”

王骀几乎要盹着，他闭着眼说：“此事自有君上处理，殿下只管用心读书就好。”

子沐还欲说什么，王骀突然睁大双眼说：“今天的书要还背不过，那殿下可就必须要领罚了！”

子沐吓的赶紧埋头书中。竹简上起了个毛刺，他一面看着书上的字，一面拨拉那个毛刺，脑海中满是大水冲垮房屋的画面。他深居宫室之中，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唯一获得信息的途径便是身旁的宫女们，她们都惦记着家人，时不时让侍卫们搜集些情报。有个叫月儿的在一旁偷偷抹泪，据说她家的房子被水冲走了，一家人都不知去向。还有个叫柳儿的，她家里养的一窝猪也被水冲走了。宫女们凑在一起嘁嘁喳喳，说一会话，就哭一会儿，子沐并不斥责她们。他在一旁从她们的只字片语中推测事态的发展。

柳儿说：“家里人捎来信，说让我千万不要出宫，外面洪水滔天没个去处，家人都躲在西山沟里保命。”

月儿说：“是呢，我哥哥也在那里，没吃的没喝的，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我爹娘还没有下落……”

小如说：“我倒是个好的，只我一个，谁也不牵挂。”

柳儿说：“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真怕他们有个万一……”

她们说到此，便会集体哭上一会儿。那持事宫女见她们扎堆聊天便会过来怒喝一番：“谁家里没亲没故的！只你们会擦眼抹泪的？太子屋里怎么还没打扫？”

她们红着眼四散了，那持事宫女怒气冲冲的看她们散去，她的眼也是红的。

四月初三，大雨未尝稍减。宋王请道人做道场祭天，自己也斋戒沐浴以告上天。商丘城内大水漫天而至，平民流离失所四散奔逃。你道那西海龙王为何仅为小儿而做下如此业障，皆因为那季咸道人，及至初一日下雨时，季咸就聚集了一众道士兴风作浪，他们也惯用那呼风唤雨术，在龙王的下雨后又兴起风雨，使那雨势又大了几倍，如此便真由人祸酿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