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幸遇灵台仙珠草 人间才有子方生

王骀从睡梦中醒来惊讶的发现一直昏死的子沐竟然不在他身边了。年近七旬的王骀竟“噌”的跳起，跑出门去。

“殿下！殿下！”他惊慌的喊道。

王骀跑了几步，却看见那清泠湾旁静静的坐着一个少年。他惊讶的张大了嘴，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子沐——他醒了过来！

王骀急急奔向前去，“嗵”的跪地说道：“老臣拜见太子殿下！”

那子沐身穿一身纯白色葛衣，漆黑的头发散乱在身后，他两眼只定定的看着那荡荡的湖心，眉头微微蹙起。他仍然是那个白皙秀气的少年，却不再是那个太子殿下。

“先生。”子沐缓缓张开口说，“你博学多才，可曾知道灵台山上有仙灵珠草？她声音很美，能变成女孩。她的眼眸是墨蓝色，像夜晚的星光。”

“殿下所说的老臣不知……老臣只问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王骀苍声问道。

子沐回过脸来看一眼王骀说：“先生不要再这样称呼子沐了，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吧。叫我方生就好。”

“老臣不敢。”王骀说道。

子沐起身慢慢行走于湖畔，王骀亦起来，跟随其后。

子沐说道：“说来先生或许不信，子沐这些天来经历了些神奇之事。用言语无法尽述。我仍是我，可我又不再是我。此番经历，真似梦非梦，仿佛在人世间之外又有一重天地。缥缈无极，浩浩汤汤。虽然子沐知心，国已破，家已亡，一切终如东流之水，不会重来，但这心，却安然了许多。”

王骀静静走在子沐的身后，听着他的话语，太子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仿佛是用极净的水洗透了的，冰冷沉静。

子沐回头看看王骀说：“子沐请问先生，这些天来，我是死去了吗？”

王骀说：“殿下一直昏睡，呼吸脉搏皆无，从表象看，确如逝者一般。”

子沐伸出手来说：“请先生再为子沐把把脉，看这脉象可还正常。”

王骀一听便伸出手来，躬身给子沐把脉，那脉象极其正常。王骀不禁面露喜色道：“殿下一切安好，真是苍天有眼啊！殿下福寿无边，冥冥之中，定有神人相助。”

子沐收回手来微微一笑，他看着湖面不禁想着这些天来的事情。他于四月十五日月圆之夜纵身跳入后花园的窃玉池中。他被水淹没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却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仿佛还是在水中，身体不停的下坠。

他心想，他这一定是已经死去了，因他还没有过奈何桥，所以还有这一世的记忆。想至此，他索性放展了身体，尽情的下坠。

也不知坠了多久，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浅蓝色的水中，那水透亮的几乎要发光，他睁大了眼睛，突然想他怎么能如同鱼一般在水中呼吸，但他瞬间就明白了，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原来人死以后竟然会来到这样的世界里。

子沐四面望望，那水广阔无涯，上不见水面，下不见水底。水中并无鱼虾之类，只有飘荡的海草。他并不会游泳，只在这水中漫漫无边的漂。因这水洪荒无边，他也不知他究竟在漂往何方，是上，是下，是前，是后？全然不知。

又过了许久，他看到那水中有一处光亮，待近些了，那光亮却是一株发着光的草。你道那草生的什么模样：

蔓蔓仙草，婷婷其姿，

沃若其叶，婆婆其枝，

含露凝香，冰玉髓之，

七彩文章，孤光照之，

仙泉甘霖，琼浆哺之，

灵台仙珠，是以名之，

钟天地之灵秀，蕴宇宙之精微，

化处子之躯骸，历尘缘之不归。

子沐呆呆的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草有如此形态。不由心中纳罕：我在人世时虽是王族，见过世间所有奇珍，可死后所见竟比生时更加奇异。

那草摇摇晃晃，似是与他招手，他凑进前来说道：“在下子沐，字方生。借问阁下，此处可是冥界？常听闻人说，人死之后将入黄泉，泉路尽头是那忘川，忘川之上是奈何桥，过桥时要喝孟婆汤，喝完孟婆汤时便将今生之事尽皆相忘，相忘之后即入六道轮回。而今子沐已死，却未入黄泉，所见之景与人之所述大不相同。是因为我自溺之故，而不得轮回吗？”

那草仍旧摇摇，突然间草中发出清脆的女子的声音说：“方生，你想死吗？”

子沐摇摇头说：“不……我当然不想。”

“既不想死，还要跳入湖中自溺，是为何故？”

“国破家亡，子沐不忍屈于人下，不得已才如此轻生。”子沐说道。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又如此脆弱。你在人世只十二载，于天地而言只是白驹过隙而已，就如此命丧，岂不可哀？”那草说道。

“人各有命。命数长短谁也做不得主。”子沐说，“我既已死，还请大仙发发慈悲，送我到那黄泉路上去吧。”

那仙草说道：“你那黄泉之说无非是听世人所说，他们既未曾死，怎知死后会有黄泉？”

“这……”子沐说，“古书之上多有记载，难道竟不是如此？”

那仙草道：“如要送你去黄泉倒也可以，只不过阁下真的一心只赴黄泉，不再眷恋人世间了吗？”

那子沐一听，不由的面露喜色，他问：“我还能再回人间吗？”

仙草说：“此处名曰清泠湾，是仙界与人间一个小小的交界处。你魂魄尚且凝聚，如要返回人间还是可以的。”那仙草将枝叶伸展，一个光彩琉璃的小球升腾了出来，它说，“这就是你的精魄，怎么样？没有几个人能亲自看到自己精魄的。你如此年幼，它还勃发着熠熠生机。如若就此归入黄泉，真的是太可惜了。”

子沐瞪大了眼睛看那小球，它确实明亮刺眼，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说：“真是太感谢你了。大仙如何称呼，待子沐魂返阳间，定日日为大仙焚香磕头。”

那仙草说：“先不要道谢。你若想魂返阳间，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子沐揖道：“大仙请讲，不管什么条件，子沐都会答应。”

那仙草将身一摇，却变成了个女孩。那女孩看上去只十五六岁，比子沐略高一些，她身段轻灵，容貌清浅，与那世间女子大致相同。她笑笑说：“我并非什么大仙，也无仙号，你若回去也不必焚香磕头。我只是灵台山上的一枝仙草而已，我的名字叫做昭文。”

“原来是昭文姑娘。”子沐施礼道，“不知昭文姑娘方才要子沐答应一个条件，是何条件？”

那昭文姑娘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你要在此陪我几日。”

“这……”子沐犯难了。

“你放心吧，你的肉身会有人照顾的，这里好玩的还很多，走！跟我看看去吧！”那昭文把子沐的魂魄重新收回，伸手拉起子沐的手就走。

子沐被她拖着在水里漂漂荡荡，那昭文指与他看：“你看这街市、商铺与人世相比如何？”

子沐看了半天，却只见清水汪汪，哪有什么街市。昭文用手在他眼前一抹，他突然发现他置身于昔日的商丘城中。刚才的水都消失不见了，他正与昭文手牵手站在城中的大街上。

“闪开闪开！太子的车驾也敢挡，不要命了！”突然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人冲昭文与子沐大喊。

昭文与子沐赶紧退到路边，骑兵两两而过，后面是步兵举着旌旗浩浩而过，然后是那堂皇的玉辇。子沐在一旁都看呆了，这不就是当时他出发去齐国拜寿时的仪仗么？他紧紧的盯着那玉辇，那窗帘一晃一晃，里面的“太子”却始终没有看到。

待仪仗过后，昭文便拉着子沐的手逛那市集，她把那金钗玉钿买了许多，并一一戴头上问他：“好看吗？”

她确实很漂亮。子沐点点头说：“好看。”

他们买完东西，昭文又拉着他穿过街巷回到了一处民居。他们一进去便有仆从迎上来说：“少爷、少夫人，你们回来了。”

昭文把所购之物统统交给仆从道：“嗯，快把这些收好。卧房可收拾好了？少爷连日奔波，想早些休息。”

“都收拾好了，少夫人。”那仆从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子沐脑子昏昏沉沉，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又隐隐约约记得，他就是这家的少爷，前几日刚刚大喜，娶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少夫人。他这么想着便与那昭文携手进了里屋。那屋里帷幔低垂，香烟缭绕，轻纱飘飘，恍若人间，又不似人间。一进屋中，昭文便为子沐脱下了外衣，自己则只穿了家常的小袄。

子沐见状，将昭文拽至身边，紧紧抱住。他轻嗅着她发丝间的轻香，满心沉醉。她依在他身上，任由他抱着。子沐突然想：他们既为夫妻，就应该再做些什么。便抱着她径自走到床上，他们二人于那温香软玉间尽情痴缠。直至夜幕降临，又至天光大亮。

“我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五天了。”昭文说。

“不可能。才一晚而已。”子沐说道。

昭文笑道：“是你太过沉醉了。今夜之后，我自当离去，你还回你该回的地方罢。”

“不，夫人。你不要离开我。我该回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是你的身边。”子沐说。

昭文说：“你个傻孩子。世间一切情爱皆为虚幻，你难道不知？你若愿意在幻境之中生活，你真实世界中的肉身就将腐烂，你就永远回不去了。”

“我不管，我只要你！”子沐说道。

昭文一伸手取出了那小小的精魄，她把它往子沐的口中一推说：“再见了，子方生！”

“昭文，昭——文——”子沐大喊道。随后，他便跌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