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办公室丛林

宁晓爽开始收拾自己的座位。现阶段，她没什么需要的：文具，她自己带了；水杯，她也有；电脑，她自己也带来一个笔记本电脑，是她用近三年的老宏基。

见宁晓爽往外掏笔记本，李婉凝似乎又找到夸宁晓爽的灵感，招呼大家来看：“快来看，新员工就应该像宁晓爽学习，自己带笔记本，多替公司节约资源啊！”赵安安也说：“公司电脑，不用也罢，贼慢贼慢的。要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把重要文件存台式电脑里，真还不如用自家的笔记本！”

宁晓爽这才知道公司原来是给配台式电脑的，自己不申请就没份。但是李婉凝这么一说好像把自己架上了神坛，如果自己再找公司要台式电脑，反而显得自己“不节约资源”。再说，赵安安不也说公司电脑配置不高吗，也罢，就用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不就是上下班麻烦点、累点吗？如果实在懒得背，干脆下班就放在办公室里得了。

午饭，公司的中层和员工都是在公司周边的小饭店自行解决，公司给贴补１５元餐费。但是由于这片区域尚待开发，商业配套很少，公司周边也只开了一家山西面馆。据赵安安说，这个面馆的老板跟咱们公司的老大关系不错，为了咱们特地来这里开的，不然咱们连面都没得吃。所以，尽管这家店面贵又难以下咽，联玺公司的员工们仍然趋之若鹜。不过，像赵安安这样的富二代们就不用每天都来这里占座抢餐，饭馆还配备有价格不菲的ＶＩＰ包间，饭菜相对可口，还有空调和电视，总之环境不逊于繁华地段的正规饭店——只要你有钱能支付得起包间费。

大多时候，赵安安和李婉凝都是去饭馆的ＶＩＰ包间享受宁静，陈友汕不喜欢跟人凑热闹，于是也会找一个包间呆着；杜天明则是习惯与一群跟他差不多学历与资历的同事吆五喝六地热闹。因此，宁晓爽很自然地、被迫地落了单，一个人去吃饭，然后一个人回来。好在，她也很习惯这样的状态。

这个办公室虽然拥挤，但是气氛很奇怪：赵安安和李婉凝这边总是聊得热火朝天，不时俩人还有个肢体的互动；而另外两位男士那里则是空寂寥，很少听见他们聊谈与工作无关之事，甚至很少听到他们说话。

赵安安是个典型的单身贵族，从小生活养尊处优，所以养成桀骜不驯的性格。她还很喜欢跟人讲自己家的发家史。她父亲是某企业高管，母亲是某银行负责理财版块的大客户经理，原本家里只是小富即安，但后来赶上了拆迁，家庭资产瞬间如火箭窜天……真是人要肥，喝凉水都长肉。

每当赵安安在办公室里炫耀自家的钱势，只有李婉凝积极回应，她是赵安安最忠实的粉丝。她总是羡慕而向往地凝视着赵安安，不时地夸赞着后者的福气。在她看来，后者所有的福气都是上天为她的美貌而配备的，比如她总是说“你这么美，就应该配这么贵的包”，“那些拆迁户，有了钱也是白瞎，有几个能像你这么美貌还懂理财的”等等。赵安安很享受李婉凝围绕自己“美貌”展开的全方位、多角度的夸赞，美滋滋的，仿佛自己就是办公室的太阳、世界的中心。

陈友汕主管为人比较清高，一向是不屑于在办公室说些与工作无关的闲话，也不太管其他人说什么（事实上，只有赵安安和李婉凝在各种笑谈）。他虽然跟其他几人共处一屋，但是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成日除了埋着头看文件就是噼里啪啦打字、要么就拿只钢笔练字（然而字还是很丑），只在布置任务时抬起眼袋低垂的脸阴沉地朝某人吆喝。

杜天明和宁晓爽也从来不回应赵安安和李婉凝的一唱一和。杜天明是从名牌高校毕业的高材生，跟赵安安一样自视甚高——只是俩人关注点不同，他重才，她重貌。在杜天明看来，这些小女生都是虚荣狂，头发长见识短，格局狭隘得可笑。虽然他内心是认可赵安安的美貌的，但是受不了她鄙视一切（除了李婉凝）的神情，因此笃定地执行“你不主动开口，我便不去帮你”的行动模式。

杜天明虽然模样老成，实际岁数不到３０，而且婚龄已２年有余。妻子是他的本科同学，俩人智商相当、品味类似，可以说她就像是女版的他。结婚后，由于杜天明喜欢“我一回家就能看到你温柔的脸”，他的妻子舍弃了原本也干得不痛快的工作，悉心照顾家庭。俩人至今没有孩子，是因为杜天明从小见证了父母从恩爱到反目的全过程，对爱情不完全信任，因此不想有一个可能会牵绊自己感情的“累赘”。这一点，他的妻子争执不过他，最后也只好顺其自然。

来了一周多，宁晓爽还是有点摸不清办公室的状态。她不确定是否可以在主管面前那么放肆地拉家常，这里毕竟是工作环境、不是茶馆；同时她也不喜欢奉承别人，尤其是她还不很熟的人；再者说，她是真的不太喜欢那么“幸福”的人，这样的人就像一面光亮的铜镜，总能鲜明地反射出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穷酸劲儿。宁晓爽不想总是处在自惭形秽的状态中，因此对于这种很幸福很幸运的人，她宁可敬而远之，如同在宿舍里远离那三个舍友一样。

宁晓爽也不太愿意靠近李婉凝，尽管后者总是一副温婉如玉的感觉，但是宁晓爽总觉得她那层笑眯眯的温柔背后是一副青面獠牙的嘴脸。而且李婉凝跟赵安安抱团，俩人好得像穿一条裤子，容不得她俩之间再插入第三个人。只要在单位，这俩人总是腻歪在一起、形影不离，若不是李婉凝说过她已婚并育有一子，宁晓爽甚至都要怀疑这俩人是百合拉拉。

技术Ａ、Ｂ两组的工作都是做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正名叫“项目申请报告”），帮助公司的甲方从“维护经济安全、合理开发利用资源、保护生态环境、优化重大布局、保障公共利益、防止出现垄断”等角度来对甲方项目的市场前景、经济效益、资金来源和产品技术方案做出分析预判，以保障甲方的项目可以顺利通过政府的审批、进而成功备案。平时，技术Ａ、Ｂ两组分别跟公司的甲方和外包单位（下游乙方）对接工作，每个月会有一次组间的沟通碰头会。张黛阳虽然身任Ａ组的经理，其实也暂时协理Ｂ组的部分组织工作，听陈友汕汇报一些重要工作，并给出这个层次的领导应该给出的指示。一般来说，陈友汕及他的员工们是够不着更高层的领导的，工作越级汇报在这里会被当成极其严重的管理事故。

宁晓爽的专业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不仅没用，还容易被当成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比如赵安安有时高兴或不高兴，就爱找个人说道说道。她若是瞄上了宁晓爽，就爱拿她“与世无争”的高学历开涮，说得李婉凝笑得花枝乱颤。每逢此时，宁晓爽便满面通红、无言以对。她没有赵安安和李婉凝风驰电掣般的反应或是妙语如珠的口才。

宁晓爽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对李婉凝充满了反感和恨意。其实李婉凝不是直接攻击宁晓爽的人，而且就算她附和赵安安，后者也并没有对宁晓爽付诸多大的伤害。但是宁晓爽不敢去恨赵安安，从而把所有的敌对情绪都瞄准了李婉凝。她觉得李婉凝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能吸引出自己心底的阴暗面。但是表面，她对赵安安和李婉凝都是平平淡淡，对她们合理或不合理的指责和建议都报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接纳态度。她不想成为破坏办公室秩序的第一人，尤其是在这个表面一池静水、底下暗流涌动的办公室中。

其实在刚来的两周里，宁晓爽一直觉得办公室很温馨：女士们嘻嘻闹闹，很有青春活力，聊天内容多是娱乐八卦、购物体验，让自己有种回到宿舍的感觉；男士们沉稳庄重，专业钻研够深，对于自己的请教总能耐心细致地讲解。赵安安喜欢海购，买回来不喜欢的东西就随手送人，比如英国的香氛蜡烛、意大利的蚕丝围巾、法国的木调香水、俄罗斯的酒心巧克力……这些小玩意儿大多给了李婉凝，偶尔也会放在宁晓爽的桌上。虽然宁晓爽一般都会客气地放回去，但是心里还是对赵安安有了几分好感。

然而，刚进入入职第三周，这片祥和的气氛就褪色了。一边，是赵安安和李婉凝对宁晓爽的半认真半玩笑的人身攻击，说些这么高学历干嘛跨专业来这里现眼之类的话；另一边，是陈友汕对宁晓爽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开始嫌弃她入职三周了还是对工作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对于宁晓爽的请教，他高兴的时候还能再指导几句、或是让她问杜天明，不高兴的时候干脆就拉着脸数宁晓爽入职后问了哪些问题，暗示她入职这么久了思考问题的能力还是停留在刚入职的时期。宁晓爽尴尬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再加上赵安安幸灾乐祸的大笑，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躲躲。

宁晓爽心里也懂，自己完全不懂这行的专业背景，甚至不懂该如何跟下游乙方打交道。虽然入职三周，她对于陈友汕交代的工作仍无法理解，只能依赖于主管说一步、自己做一步的工作方式，难怪主管不耐烦。况且，自己一着急大脑就陷入混乱状态，如果陈友汕再一瞪眼，大脑直接死机，自己表现得更加手足无措，气得陈友汕想拍桌子撵人。其他人是耍猴儿不怕人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不仅不来帮忙，有时还会火上淋点油。

宁晓爽不怪陈友汕对自己的急躁，毕竟人家当初也没想招自己，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亲戚不能来，自己才有机会来这里；况且自己是真的没本事、没经验，不怪陈友汕又气又恼。但是，宁晓爽对于赵安安和李婉凝几次三番的火上浇油很是恼火，只是出于不想把关系搞僵，所以一直充耳不闻、视若不见。好在，陈友汕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职场老人，不会因为她们几句夸张的话就全盘否定宁晓爽的付出。同时，宁晓爽也不满杜天明坐山观虎斗的架势，觉得他太过冷漠自私，与己无关的事就束之高阁，哪怕办公室因此闹翻了天自己仍能保持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