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婆婆（二）

按照侯爷的说法，鬼婆婆的住处就在十里坡和小朱家洼之间的白树林，我们到达那里时，已然是月上中天。

虽然是夏天，这片白树林也没有见到多么枝繁叶茂，原因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水把树全都淹死，至今也没有缓过来。有没死的也是病殃殃的样子，在黑夜中远远看去，整个白树林笼罩着一团死气。

听说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水过后，白树林里挂满了尸体，就像人间炼狱一般。那个时候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据说是晚上的时候有人看见过阴兵过境。后来时隔多年，才偶尔有人不想绕路，通过这片林子去朱家洼走亲戚，当然也是成三两人成行，形单影只是万万不敢进入这片树林的。

即便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在这片林子里看到一些难以理解的怪事。

好在现在这片林子倒也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但是这大半夜的我和侯爷站在这里，还是感觉到全身发冷。

侯爷这时候回过头来向我说道：“记住喽，一会儿见到鬼婆婆你少说话，能不说话最好，别问问题，她要问你你就简单回一句，最主要的就是出来的时候，千万别回头看。”

我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全身也打起了摆子，赶紧点了点头。就见侯爷拿出罗盘，我看到那罗盘处的指针飞快的旋转着，侯爷皱了皱眉，喃喃地说道：“也是奇了怪了，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啊？”

一听这话，我忙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侯爷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回手又摸出一张道符来，在月光之下确认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把它贴在你脑门上。”

我不乐意了，自从跟他到客栈，他就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折腾我，现在又来这一套，我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侯爷说道：“你的阳气太重了，寿衣压不住，把这符贴在脑门上，暂时把你的气息压制住，咱们今天得速战速决，这道符我看也压不了多久。”

我这才老大不愿意地接过那道符来，侯爷伸头往那道符上啐了一口吐沫，一下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感到一阵恶寒，一股口水之气顺着鼻腔就冲了进来，令我肚腹 间一阵翻江倒海。

不过说也奇怪，那道符一接触到我的脑门，立时化为一道蓝光，我只觉头上一冷，似有一股清凉的泉水从头上浇下，不由打了个冷战。而更加奇怪的是，就在我贴上那道符的一刹那，侯爷手里的罗盘指针陡然停住，直直指向一个方位，再也不动分毫。

侯爷回头向我得意地笑道：“看见了么，侯爷我还有两下子吧。”

我说侯爷你有两下子我知道，但是你刚刚往那道符上吐口水能起到什么作用，反正道符贴到我头上也会化为蓝光不见。

侯爷老脸一红，说道：“我只是习惯了。”

正说着话，就感觉身边阴风大作，吹得头顶上树枝相击发出“喀喀”之声。侯爷脸色一变，伸手向我一招，说道：“跟在我的身后。”

我当然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七拐八拐，我平时也路过这个小树林，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这小树林这么大，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而就在这时，眼前的灯光就映入了我的眼睛。

侯爷说了一句：“快到了，那就是了，记住我跟你说的规矩，不然咱们谁也出不来。”

说完侯爷就快步向那灯光走去，等我们走得近了，我惊奇地发现，那灯光发出之处，居然是一处大宅。

这么大的一处宅子不管是在十里坡还是在小朱家洼，都不会没有人知道，而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小白树林里有这么一处宅子。这根本就没有理由，我不由停住了脚步，想回头看一眼，蓦地想到侯爷之前的嘱咐，果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侯爷脚步不停，带着我来到门口，就见门口挂着两盏灯笼。那灯笼奇怪的很，平常人家挂灯笼，大抵都是红布打底，但是眼前的灯笼外却罩着白布，惨白惨白的灯光渗出来，映着阴森森的红色大门，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侯爷举步来到门堂，那是一口广亮大门，见侯爷也不含糊，伸手抓住门上的铜环响器就叩了三声，停了一会儿又叩了三声，最后叩了一声。等不多时，那门居然自己缓缓开启。

我吓了一哆嗦，这诡异的场面比下圣山湖更让我心头紧张，当下就想转头回去，却被侯爷一把拉住，瞪着眼睛冲着我摇了摇头。我感觉他的手心里也全是冷汗，心里更加没底。但是我知道这时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门。

刚刚进门，只听“咣”一声，那大门自动关闭，又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头上的月亮刚好被乌云遮挡，整个院落显得黑漆漆的，再加上常年无人修葺，地上杂草丛生，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惧意。

侯爷站在我的面前，开口说道：“东北出马弟子，黄三太奶第七十二代亲传弟子伊尔根觉罗·侯前来拜会鬼婆婆。”

话音一落，一股阴风就扫过满院的杂草刮了过来，这个时候，眼前一间屋子的灯就亮了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又是你这只猴子，今天找老太婆想干什么？”

侯爷嘿嘿一笑，恭恭敬敬地上前了一步，说道：“晚辈这不是到这十里坡多日，想婆婆得紧，天天就想着来看望婆婆，可惜事务太多，今儿个刚刚腾出空儿来，就立马过来看望婆婆了。”

我听得侯爷说这话连眼睛都不眨，心里暗暗佩服。

那声音说道：“少给我这儿油嘴滑舌，要是没有事，你这只猴子能想起我来？来吧，进来说话。”

侯爷满脸都是笑，回头向我施了一个眼色，我俩人一起上了台阶，推门进去。

一进房间，就见到一幕帷帐将整个房间从中间隔开，帷帐里边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看不清面目，但我知道那肯定是鬼婆婆无疑。而外面则是一个香坛，边上有两个蒲团。

侯爷先到香坛上上了七根香，而后回到蒲团上跪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来。

“另一个是谁？”鬼婆婆的声音很沙哑，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侯爷说道：“这是晚辈的一个朋友，对婆婆仰慕得紧，央着我带他过来一起看望婆婆。”

鬼婆婆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但是我问他呢，你搭什么腔。小子，我问你，你从哪儿来？”

我看了看侯爷，侯爷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还是对我点了点头。

我说道：“我是十里坡人。”

鬼婆婆不说话了，半晌，方才问道：“猴子，你这次来想问什么？”

侯爷这才长舒了口气，旋即又换上一副贱贱的表情说道：“您瞅瞅，什么都瞒不过您老。这两天，小侯我真是遇上了个难事儿，想请婆婆帮小侯解解围。”

我一听他自称小侯，不由看了他一眼，看起来他对帷帐里边的人真是从心里尊敬。

鬼婆婆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有话你就直说。”

侯爷这才说道：“之前十里坡有一个枉死之女，化煞为僵，落鬼为胎，弟子吧就想着为天下苍生计，收了那妖物。可惜得是，现今居然找不到那女尸的下落，特来讲教婆婆，还请婆婆为弟子指点迷津。”

鬼婆婆不说话了，在帷帐后面不知道做着什么，半晌方才说道：“你说得可真是轻巧，你这点鬼把戏还在我面前演。那女人怀了鬼胎，鬼胎又是天地煞气所化，可活死人肉白骨，对于道家仙家的修为更是大有妙用，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来，是不是受你师命所托，就是为了这鬼胎而来？”

一听这话，我吃了一惊。这侯爷与我相处时间虽然短，但是他毕竟与我年纪相仿，再加上他情情爽直，有口无心，哪怕口德不好，我也觉得跟他要比别人亲近得多，没有想到他此来居然目的不纯。

侯爷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说：“是！”

听他这么回答，我更是如坠冰窖。如此一说，眼前这个人跟小叔和陈老鬼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要说小叔，毕竟他不会害我，而陈老鬼也在小龙坎对我舍命相救，可我为什么就偏偏对眼前这个丑鬼心生亲近之感，并被他挑拔怀疑小叔？

想到这儿，我恨不得从自己脸上抽两个嘴巴。

鬼婆婆说道：“这才对嘛，我可跟你们说，别想着跟我老人家打马虎眼，老人家年纪虽大，但是却是耳聪目明。你旁边这位，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我脑门上汗就下来了，但还是伸手过去，眼见从帷帐中伸手一只手，那手又白又嫩，根本就不像一个老年人的手，但是我心头紧张，根本就没有多想。她并没有把我的手拿进去，而是点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我手掌上画了几下，冰冰冷冷，没有一丝人气，而后就缩了回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十里坡上三门魁首的老吴家的孩子，吴德友自从回来之后，名声可是响得很啊。”

我没有想到小叔的名头连身处在这深宅大院的鬼婆婆都有所耳闻，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

鬼婆婆说道：“猴崽子，你想知道那女尸的下落，婆婆我给你指条明路不是不行，可是我想要吴德友家里的那口棺材，你想办法帮我弄来。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那鬼胎的下落。”

一听这话，侯爷颤声说道：“这……这……婆婆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侯爷说道：“这吴德友不是凡人，这件事恐怕超了弟子的能力之外了。”

鬼婆婆说道：“没有什么，我可以暗中帮你，你要你答应了就行。”

侯爷看了看我，一触及我的目光，他马上把眼睛收回去，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咬牙说道：“行，我答应您。”

当时我跟小叔搬家时，知道他有一口似棺材的东西，现在就摆在他的房间里，看起来是他极为看重之物，一听侯爷要打那棺材的主意，我终于忍不了，当下跳起来，一脚就踹在侯爷的身上，这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我看着他的样子，更是有气，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就打在他的脸上，那家伙也不闪不避，更不还手，只是等着我往他脸上招呼。

直打得他口鼻处鲜血横流我方才住手。

鬼婆婆慢悠悠地说道：“行了，住手吧，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鬼婆婆这才说道：“小猴子，既然你都答应了，那就去办。可是这小子得给我留下，咱们订个七日之约，七天之后，你带棺材过来，我告诉你鬼胎的下落，连同这小子一齐交还给你，你说怎么样？”

一听这话，我心都凉了，但却听侯爷说道：“婆婆这么做，有点不合适吧，他是跟弟子一起来的，按理得跟弟子一起回去。”

鬼婆婆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想不想要鬼胎了，是不是想让婆婆我出手化了那鬼胎，你才满意。”

我看到侯爷脑门上汗都流了下来，挣扎半晌，才说道：“好，就听婆婆的安排。”

说完，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我想挣扎起来大骂，但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见帷帐内的鬼婆婆站了起来，穿过帷帐来到我的面前。只见她穿了一身宽大的粗布大氅，头上带着一顶很大的斗笠，斗笠下的面容被一张黑布盖起来，只露两只很大的眼睛，深遂地紧紧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鬼婆婆才阴恻恻地冷笑一声：“被人当枪使的滋味怎么样？行了，甭跟婆婆我摆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放心吧，婆婆我说七日放你走，就不会食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身影，我感到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但我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婆婆说道：“我？我是鬼婆婆！”

说着不再管我，转身进了帷帐，在里边不知道干着些什么，只听见里边有打珠算的“啪啪”声。

我看了看帷帐里，又看了看门口，心想如果这时候我冲出门去，那老太婆年老体衰，也不见得能追上我。

想到这儿，我奋身而起冲到门口，伸手就把房门推开，一看之下，心底里猛地往下一沉。

却见门外早已然不是刚刚来时那个长满杂草的小院，而是一条奔涌的大河，我所在的屋子如同一叶小船，就这么漂泊在惊涛骇浪之中。

强劲的风吹到我的身上，险些把我吹落水中，我深吸了口气，放眼望去，却见两岸全是悬岸峭壁，根本不见人烟。我大惊失色，却听鬼婆婆说道：“我不放你走，你就走不了，别他那些有的没的，陪婆婆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七天之后，看那猴崽子的消息。”

我垂头丧气的关上门，说也奇怪，这门一关上，外面的风浪之声瞬间就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