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子

商瞿走在他身侧，突然开口：“前两年在北疆的时候，我救下过一家牧民。牧民的妻子早几年就去世了，留下三个孩子。那地方土地不肥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时常受到北祝的骚扰。小儿子还要人抱着，饿的哭不出声来，他把手指咬破给他吮。”

“师父是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时玖被他点破心思，有点不好意思：“怎么突然说这些。”

“你想太多，”商瞿认真道，“我也希望你高兴。”

“嗯。”时玖被哄得心窝窝里霎时软了一块。

时诵正在屋里换衣服，就听见门口传过来的清亮喊声，脸上不觉带了笑模样。

“爹！”

“哎，儿子，来给爹瞧瞧。”

时诵刚刚脱下一身带着锈味的战甲，就被时玖笑着扑到怀里蹭。说来也怪，爷俩两年多没见，见了面还是那般熟悉。时玖抱着他爹不撒手，在他怀里可劲儿的蹭。光影微斜，穿过竹窗，把父子俩投影在地上。

“儿子，两年不见怎么沉了，也没怎么长个儿啊，是不是我不在家你就偷懒不锻炼？”时诵两只手托住已经不轻的大儿子，还把他当小孩逗。

时玖半点不怕他，两腿往他腰上一夹，整个人挂在了时诵身上，四两拨千斤道:“我肯定没胖，爹你抱抱试试看。”

时诵手上发力把儿子往上颠了颠，一本正经道：“爹抱着是沉了的，肚子里装的什么，好像闻着一股子肉荤味。”

“嘿嘿……”时玖已经半大不大得了，不像小时候那会儿肆无忌惮。他抬眼近距离的看他爹的脸。时诵的鬓角不知何时已经爬上细白的发丝，眯眼的时候眼角的细纹看得分明。尽管依旧英气满满，看起来很帅很威风，时诵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杆长枪打破南魏十年封锁的少年将军了。

“儿子看什么？爹帅不？”时诵抱着他的大儿子，左边的嘴角微微挑起。

时玖抽了下鼻子，眼神带着股肆意明亮，笑的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当然，我爹可是咱大楚最威武的将军。”就算他老了一副躯壳，不复从前威风，被镌刻进骨血的将军气却越发醇厚。时诵就是时诵，是大楚堪称天才的战神。

爷俩闹了会，时玖看了眼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姿势都没变一变的商瞿，晓得他们有事要谈，很乖很自觉地跟着两人进了书房的门，跳开到一边摸他爹的茶水喝。

时诵的书房中间，摆了个中型沙盘，沙盘以大楚为中心向四面铺开。山峦流水在盘里被模拟的此起彼伏，天山连锁一条长长的屏障，天阔云低，似有悠长的边歌从沙底浮起。

时诵和商瞿分立模拟出来的地形两侧。

“不能再拖了。边报往西传路上也要耽搁一段，这种机会就只有一次。”商瞿取一枚旗子，竖进山脉底下极为不起眼的一个狭窄山谷。

时诵不语，严谨紧紧盯住那处地形，手指扣着沙盘的边缘，指关节有节奏的轻轻敲击。

商瞿静立在一旁。“我明白师父的顾忌。燕军家门失守，自顾不暇，但是呼连衍也不是吃素的。”商瞿手指朝两山之间一处峡谷一指，“若是有机会绕道后方夹击，能把军兵士损失降到最小。”

时诵目光离开沙盘，看向商瞿坚定的脸，最后摇头。

商瞿纳罕地皱眉，“为什么？师父，你也知道，西境驻守的燕军始终是隐患……”

“不是不可打，是打不了。”

时诵脸色变也不变，没再看沙盘一眼。时玖在俩人身后脖子抻的老长，时诵冷不防回头，把时玖探头探脑的模样抓了个正着。

时玖吐吐舌头，坐在椅子上晃脚。心里想的是他爹说的那几句话。

听商瞿的意思，这场仗如果打好了，好像是个天送的大便宜，可是他爹说“打不了”。时玖低垂眉眼，把事情往深了想。他爹是武将，武将在大楚的地位是很微妙的。既要被那位传说中的国君陛下猜忌，又要浴血沙场，还得防着自己人捅刀子。

没等他多想，时诵手朝天上指了指，打断了要继续说话的商瞿，面朝窗子让光亮照在脸上，沉声说了句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将回来了。”

商瞿皱眉，到底没再说什么。

书房的气氛冷凝，时诵却表情朗朗，似乎一点没因为自己身为武官被压制的事情坏了心情，他走过去拍拍商瞿肌肉紧硬的肩膀，大手一挥。

“先开饭。”

时玖瞧瞧外面，才恍然。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下来。只是书房里一直点着火烛，屋里人的心思又专注，压根没注意角落里的沙漏空了。

西琴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书房的封闭做的很好，里面的声音听不真切。

房门开了，西琴明显松了口气。

“将军，小将军，少爷，饭菜已经备好了。”

“现在摆上吧，我们爷三儿喝两盅。”

西琴自然应“是”，忙去厨房那边传话。

将军府吃饭没那么多规矩，一般就时诵、时玖跟商瞿三人凑一桌，也不用人伺候，反正府里一口锅，不是特别日子大家也吃的差不多。

前厅里菜没上全，有丫鬟小厮上完菜在一边偷偷笑。

商瞿折腾了一整天是真的饿了，时诵也没好到哪儿去，也就时玖，又是香果子又是酱猪蹄的，没觉出腹中空。

这三人吃饭，时诵大刀阔斧，商瞿中规中矩，时玖无法无天，偏偏和谐得很。

时玖在商瞿前面的淋汁肉片盘子里捞了半天，捞出了片肥瘦参半的肉片，想了想，把一边瘦肉咬下来嚼着吃，眼睛来回扫了两眼，手腕一翻，低头扒饭。

商瞿夹了个棕褐色的肉丸子嚼嚼咽下，筷子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把碗里那块肥肉吃了。

对面的小孩咬着筷子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