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智者千虑

还在完颜斡鲁和完颜斡赛的大军尚未启程时，阿骨打便和罗诚一道先行轻骑赶往前线。临出发时，柳英若为他们送行，如同一个女真女人那样为即将出征的丈夫祈福。只是在旁人不大注意的时候，她冲着罗诚偷偷狡黠一笑道：“喂，记住，可千万不许死。不然就永远都没得玩了。”罗诚只是笑笑算作应承，随即翻身上马，和阿骨打绝尘而去。

一行人马日夜兼程，很快便抵达石适欢军中。

此时，已然与高丽人交战一月的五百多女真骑士折损了二十多人，有几乎同等数量的战士受了伤，但在连日的骚扰和奇袭中他们却已经斩获了将近十倍于此的战果。放冷箭、杀落单、做埋伏，打完就跑，在女真人熟悉的地形上轻骑来去如风。赶筑九城的高丽士兵们防不胜防、不胜其扰，九城建筑进度被大大拖慢。

在禀报了高丽主帅尹瓘后，高丽军组建了几支同样小规模的轻骑进行反制，不断对石适欢部进行围追堵截。突如其来的变化倒是成功杀伤了一些女真士兵。可却也让石适欢更加精准的掌握了高丽军队调动的频率和位置。乃至于对高丽各部军队的战斗力也逐渐清晰。

这些时日里，为了迎接阿骨打和罗诚的到来，石适欢部的活动频次稍显少了些，倒是让高丽人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了实际效果。在得到汇报后，高丽主帅尹瓘拿着一柄从女真人尸体上缴获的腰刀对副元帅吴延宠自得道：“那些女真蛮子不肯死心，想骚扰我军筑城？呵……自不量力。我以轻骑对轻骑、小股对小股，结果如何？哈！女真……也不过如此，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而已。若不是王上严令我等不得轻进，便是整个辽东你我也足以吞下了！”

吴延宠点头应是，小声附和道：“都统大人说的是，这次幸赖都统大人训练精兵一举攻克曷懒甸，都统大人已经立下了不世之功。若是，都统大人能在辽东再有所得，那……所建立的功勋不在当年渊盖苏文之下！”

尹瓘浑身一颤，瞥了吴延宠一眼，却没有驳斥什么，只是冷声道：“此话……勿要对他人提及。免生祸事。”说罢，随手将拿得自女真人的腰刀丢在脚下，仿佛丢下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垃圾。在他面前，被俘虏的众多女真人正在高丽军士的喝骂、鞭策下艰难行进，身上无不是背着大小石块和成筐的泥土，男女老幼无一例外。

没有了轻骑骚扰，高丽军中士气果然得到极大的振奋，九城建造进度大大提升，一时间甚至不断有将领向主帅尹瓘请令前去搜缴女真人的骑兵队。希望彻底绞杀掉女真人的抵抗力量。毕竟，那几百人头可是现在不好多得的军功。不过尹瓘思虑再三，最后还是选择先行筑城，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尹瓘却将被杀死的女真人尸体插在了木桩上，立于曷懒甸九城中的咸州城之外。这里是最靠近女真人驻地的位置。

“让那群蛮子知道知道厉害！”高丽主帅尹瓘在下令的同时如是说道。

十多根木桩排成一线串着战死女真武士们的遗体，任由乌鸦鸟兽啄食，羞辱和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每日里女真轻骑出没都能看得到这些仿佛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木桩。偶尔城中的高丽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后还会放肆的嘲笑喝骂，用干马粪和石块向尸体丢掷，不断的挑衅。

“喂！女真人，过来呀！”

“一群蛮子！知道害怕了吧？”

“像一群蠢猪一样！哈哈哈……”

……

当阿骨打和罗诚抵达石适欢军营驻地时，见到的便是一片摩拳擦掌乃至咬牙切齿的景象，请战声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声泪俱下。

那些被突袭杀死的，那些被木桩穿刺的，那些正在高丽人鞭打下做着苦力的，都是他们的父老兄弟同族同胞，是最为亲密的伙伴朋友……如今，连死亡后的安宁都得不到！这些高丽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连一贯稳重冷静的老将石适欢这一次都有些怒意勃发，恨不得直冲高丽主帅营帐，大肆砍杀一通泄愤。只是此刻阿骨打已到，指挥权自然要交到他的手里，现在只能等待命令。他也知道敌众我寡，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不知为何，他总是相信，眼下他正追随着的年轻人不会让他和女真人失望的。

阿骨打在军中随意走着看着，面对群情激奋的请战未置一词。最后只是让石适欢和几个主要将领跟着他一起去远处查看一下敌情。

在一处能远远眺望曷懒甸的山坡上，阿骨打勒住了马缰，身后众人随之停下。

“要下雨了……”石适欢抬头看了看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远处并辔而行的两个年轻人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我知道。”阿骨打应了一声，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前方。

前方，虽然距离颇远，可那十几根木桩却显得如此醒目。身旁的罗诚也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也一言不发。他相信，这些事情不需要他和阿骨打来详说。这个女真年轻人绝不是头脑发热的蠢货。现在需要操心的，只是军中的士气。

莫名的，罗诚想到了自己发迹时的往事。那时候，面对着几个比他们强大的黑帮势力联手打压，他和他的伙伴们便也是在这种环境和情绪下一步步走过来的。才多少年啊？怎么感觉恍若隔世呢？

“诚哥”阿骨打忽然开了口，让罗诚从思绪中走了出来　，阿骨打的视线没有偏转依旧盯着远处道：“其实你之前的谋划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考虑到，不过当时为了让大哥和撒改这些老人家宽心，我却也没有说。”

纰漏？还是什么其他没考虑到的？阿骨打的话让罗诚有点发愣。之前商议时，阿骨打还做了保留？只是想用他的话替乌雅束等人宽心？罗诚赶忙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战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纰漏，因此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嘴上是在发问，可在心里罗诚却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无论他再怎么高估阿骨打，这个游戏里的古代人也终究只是受限于这个游戏环境的古代人。自己那套战略可是脱胎于持久战和游击战的理论经典，对补给线的考量则是参考了那场著名的抗美援朝战争，这些战略和战术用千锤百炼来形容也不为过。阿骨打这个古代人能从中发现什么问题？

怕只是一时自以为得计的妄想吧？罗诚并没有报什么期待。

阿骨打此刻穿着一身皂色的披风毡帽，骑在高头大马背上威武不可一世。罗诚看到那在绒毛遮掩下嘴角微微一勾，随即阿骨打马鞭遥遥指向曷懒甸正在拔地而起的九城高声问道：“你们说，高丽人这次为什么发兵十七万？又为什么在这里筑造九城？”

为什么？

这需要解释么？

罗诚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阿骨打想要说些什么，他不像是会故弄玄虚的无聊人物。诶……故弄玄虚？说的好像有点像是自己诶。罗诚苦笑一声，一时有些分神。

身旁不远处，久经战阵的石适欢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恍然大悟般回答道：“高丽人在害怕！”

高丽人在害怕？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会……怎么会……害怕！！！

罗诚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明白阿骨打所说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在哪儿了。原来如此……

阿骨打哈哈大笑道：“不说我完颜部，我整个女真部族如今可用甲士不过两千有余，就算把全族可战之人都武装起来，那顶天也不过两万多人而已。可为了偷袭一个小小的曷懒甸，高丽居然派出了１７万披甲武士。占领曷懒甸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继续进取，而是筑造戍守用的九城，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呵……没错，他们在害怕，他们缺乏自信！”

罗诚点了点头，梳理了一下之前的情报继续道：“高丽建国虽也久远，可最近经历过的战争也是与辽太祖时的三次大战而已。辽、女真、高丽之间相安已近百年……高丽人，有太久没有打仗了。”

太久没有打仗了，所以高丽为了这次近百年来所发动的第一场战争配备了最高的资源，力求万无一失。举国精兵１７万，名将统帅，外交手段迷惑，偷袭发动，最后一举成功！可是……

阿骨打收敛了笑声，用马鞭推了推毡帽帽檐，沉声道：“可是，他们太过举轻若重了。因此也就露出了诸多破绽。诚哥，之前你的战略其实都不错。对付势力强大且保持攻势的敌人，我方持久战之、骚扰之，最后蓄力以破之，确实是最为稳妥有效的战法。可眼前的敌人不同，他们自己放弃了进攻选择了防守。想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呵……这就是他们最大的败笔。攻守……从现在开始易形了！”

有风自远方吹来，裹挟着泥土味，吹得阿骨打披风猎猎作响。

胯下骏马仰头嘶鸣，马蹄躁动不安。

天色忽然暗了，有惊雷自原野尽头劈落、炸响。电光明灭间，映照得完颜阿骨打仿佛一尊战神。罗诚在旁边静静看着，一时间心摇神驰。果然，这才是女真人的领袖……

阿骨打抬了抬下巴，冲着最接近女真士兵驻地的高丽军营抬了抬手，对石适欢问道：“那是高丽人所谓的咸州城吧？有多少人？”

石适欢浑身热血躁动，挥舞了一下拳头，道：“那里有大概一万多人，骑兵大概有三分之一，是高丽将领郑再朴率领的先锋军！”

“集结所有能战的士兵”阿骨打下达了他抵达后的第一个命令，距离他抵达军营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罗诚蹙眉计算了一下，仍旧心中有些怀疑道：“阿骨打，就算你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可毕竟现在只有五百多人，对面你要突袭的敌人却有一万！敌众我寡，你可不能轻敌冒进啊！”

阿骨打随手脱下毡帽甩飞给身后的士兵，将铁质的头盔戴上系紧，对罗诚笑道：“不！诚哥，我从未轻敌。敌众我寡？哈，在我看来，应该是我众敌寡！石适欢将军麾下这五百人虽然披甲只有一百多　，可全都是参加了历次对外征讨的精兵悍卒！久经战阵、骁武凭陵！而对面这一万人……他们经历过什么呢？他们只是在人多势众的时候靠偷袭屠杀了一些没有防备的老弱妇孺而已。”

雨滴开始滴落，砸在马蹄旁的草叶上砰然炸碎。

阿骨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向前方遥遥一指道：“雨落后推进，据敌两百步后冲锋。大雨中不便用弓箭，所有人准备随我持刀突袭！”

“轰隆……”滚雷自远方渐次而来，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