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陆念眉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大白氏，侧脸几乎与白氏一模一样，其实大白氏比白氏大五岁，只大白氏保养的极好，瞧着比白氏还要年轻些。

　　陆念眉伸出带窝窝的小手，替大白氏正了正耳畔的碎米珠流苏，低声说道：“姨母不要与我母亲生气，我母亲只是一心记挂着我父亲。”

　　大白氏见陆念眉小手伸过来，以为陆念眉是喜欢自己头上这个金雀衔珠钗，正要取下来，就听得小丫头娇声娇气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瞬时有些心酸的看向陆念眉：“你还懂得这些？”

　　陆念眉甜甜的笑着说道：“是顾妈妈说给我听的，父亲与母亲感情好，我才能有小弟弟啊。”

　　大白氏捏了捏陆念眉粉团子一样的脸颊，轻笑着道：“你母亲是姨母的妹妹，姨母怎么可能真的与她生气？倒叫你这个小丫头来做和事老。”

　　陆念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小银牙，愈发的讨人喜欢。

　　大白氏偷偷的与陆念眉咬耳朵：“等你病好了，让你身边的顾妈妈给我递信，我亲自来接你，镇国公府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陆念眉偷偷的应下，大白氏又指了身边的婆子给顾妈妈认识。

　　这般小动作闹完了，白氏也梳洗完毕，三人一道去福寿园用晚膳。

　　薛荣之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丁氏准备了些素斋，亲自领人送到外院去。

　　“让大师跑这一趟，着实是辛苦了。”丁氏说着，将那一千两的银票奉上：“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请大师笑纳。”

　　那所谓的大师，名为元智和尚，看也没看那银票，双手合十念道：“女施主不必如此，元智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实在不敢另外收取酬劳。”

　　丁氏拿不准元智这话的实意，难道说这一千两还少了不成？

　　“大师……”

　　丁氏还欲再说，却被元智和尚阻住了：“女施主请转告二小姐，待用过晚膳，请回了二小姐的院子，元智自当为二小姐诊治。”

　　丁氏攥了攥手中的银票，缓慢的折起，放进自己的袖笼里，端庄一笑道：“那大师请先用膳。”

　　元智微微颔首，眉目纹丝不动，仿佛没瞧见丁氏的动作。

　　丁氏深吸一口气，退了出去，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板着脸吩咐门口的婆子道：“等大师用完素斋，为大师领路，去二小姐的金禧阁。”

　　婆子恭声应下，丁氏捏了捏袖笼里的银票，若无其事的往福寿园去。

　　有大白氏与老太太王氏说话，根本没有丁氏插嘴的份儿，丁氏好歹用了些晚膳，便搀扶着老太太王氏，要跟着一道去金禧阁。

　　大白氏笑呵呵的拦了道：“哪里就用着老太太出面了？有我在，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安心坐着，我跟着去瞧瞧就是了，人去的多了，许是不方便。”

　　老太太王氏犹豫了下，看向陆念眉，烛光下，陆念眉眼下的乌青愈发的明显，看着阴测测的瘆人。

　　“那就劳烦你了，但愿这次能治好眉姐儿的病。”老太太怜爱的搂了搂陆念眉，才放她们走。

　　回金禧阁的路上，丫鬟在头里打着灯笼，大白氏与白氏领着陆念眉，走在中间。

　　“眉丫头这病，可不能胡乱去说，你以后要管好了这些人的嘴才是。”大白氏不放心的叮咛白氏。

　　白氏心里惶惶的，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头一遭遇到，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总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日后哪里还嫁的出去？这样的事情，自是不敢对外人说道。

　　大白氏轻叹了口气，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只盼着这次能治好了才好。

　　及至金禧阁，元智和尚已经在院子里头等着了，见几人进来，行了一礼。

　　“二小姐能否与贫僧说说，你能看到什么？”元智和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张口便问陆念眉。

　　陆念眉抿唇不语，只低垂着头，看自己的脚面，弱弱的将自己象牙白绣蔷薇的绣鞋往裙子里缩了缩。

　　白氏心焦的拉着陆念眉道：“眉姐儿，你倒是说话啊，你看到了什么，跟大师说。”

　　大白氏嗔怪的看了白氏一眼，拿过身边丫鬟的灯笼，摆了摆手。

　　那丫鬟自屏退了众人，连着陆念眉身边的顾妈妈，守在院子里的沁雨沁雪都打发了去，亲自守在门口。

　　院子里只陆念眉四人，元智和尚神色肃穆的问道：“二小姐现在可以告诉贫僧，你都看到什么了吗？”

　　陆念眉缓慢的抬起头来，攥着白氏与大白氏的手，愈发的用了力气。

　　大白氏轻声说道：“眉丫头不怕，姨母与你母亲都陪着你呢。”

　　陆念眉咬着下唇，仰起苍白的脸，极缓慢的转动着脖颈……

　　“那水井边……”陆念眉声如蚊蚋，怯怯的从大白氏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有些短小的手指指着正前方道：“那有个瘦瘦的小丫头，在玩水桶……”

　　三人顺着陆念眉的指尖看去，正见水井上方的水桶轻轻晃动着，白氏下意识的攥紧了陆念眉的手，只觉得阴风阵阵的。

　　大白氏也皱了眉，担忧的看向陆念眉。

　　元智和尚却没什么表情，继续平稳问道：“还有吗？”

　　陆念眉深吸一口气，又指了指耳房旁边的抄手游廊：“那里跪着一个婆子，在……不断的打着自己耳光……”

　　这下子，白氏都有些发抖了，大白氏几乎是瞬间，将手里的灯笼塞给白氏，一把将陆念眉拢在怀里，一下下的柔着她的头发：“乖，眉丫头闭上眼睛，咱们不瞧了，姨母在这里。”

　　白氏身子哆嗦着，眼泪就掉下来，这样的话，便是她听着，都有些害怕，更别说是陆念眉亲眼瞧见了。

　　“大师，大师，求您救救我的女儿，有什么冤孽，都冲着我来，饶了我的女儿吧。”白氏哭得不能自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求元智，还是在求院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人。

　　元智和尚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陆念眉竟真的能说出什么来，而且看样子不似做假。

　　明明那个人跟他说，这陆府的二小姐是装病……

　　元智和尚正要说什么之际，却是薛荣之推开门走了进来，才一进院子，就见大白氏怀里紧紧的拢着陆念眉，又见白氏在跪地求着元智和尚，而元智和尚正要往大白氏身边去，几乎是下意识的，薛荣之几个箭步冲到了大白氏身边，一把将陆念眉拽在了手里，挡在大白氏跟前，横眉立目道：“你要做什么！”

　　元智和尚一愣，不明白薛荣之这是何意：“阿弥陀佛，薛施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元智和尚说着，将自己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摘了下来，往前递去：“这个是贫僧的师傅传给贫僧的，在佛前多年，想来可以化解二小姐的阴煞之气。”

　　薛荣之皱了皱眉，没理解这是何意，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大白氏，急急的接过，甚至来不及谢元智，就先将那串菩提子戴在了陆念眉的手上。

　　陆念眉此刻被薛荣之提着，脚尖沾着地，方才整个人都是悬在半空中的，半点不敢睁开眼睛，现下被带了一个手串，才偷偷的将眼睛张开一个缝隙……

　　“啊……”陆念眉突然间张口，把薛荣之唬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正拽着陆念眉的斗篷，急忙松开手来。

　　陆念眉险险落了地，大白氏早已经扑了过来，挡住陆念眉的眼睛说道：“乖，眉姐儿不怕，姨母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陆念眉方才被薛荣之提拉着，还没来得及喘气，就把大白氏兜头兜脸的捂住，险些没憋过气去。

　　陆念眉短短的胳膊扒拉着，好容易才让自己从大白氏的怀里挣脱出来：“姨母……姨母……”

　　白氏也扑了过来：“眉眉儿，母亲在这，母亲在这……”

　　有白氏过来，陆念眉才算是完全的脱离了出来，这下子，她看得更加清楚了……

　　水井边……什么也没有……

　　耳房旁边的抄手游廊上，什么都没有……

　　二层阁楼的窗子上……也什么都没有……

　　“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陆念眉蹦蹦跳跳起来：“我真的看不到他们了，太好了，太好了……”

　　陆念眉将那手串紧紧的攥在手里，若是知道一个手串就能解了这样的病症，她该早些找到这个和尚的。

　　大白氏与白氏闻听此言，几乎是喜极而泣：“眉丫头，你真的瞧不见了？可别是为了安抚你母亲，故意说谎。”

　　大白氏想到陆念眉的体贴，少不得多想一些。

　　白氏闻听此言，同样担忧的看向陆念眉：“眉眉，你若是还看得到，一定要跟母亲说，母亲会给你找更厉害的法师。”

　　陆念眉左右环顾了一圈，在自己曾经看到那些东西的地方认真的看过去，喜滋滋的说道：“是真的，是真的看不见了，都不见了。”

　　“谢谢大师，你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和尚了。”陆念眉笑眯眯的说道。

　　从方才起，就被忽视的元智和尚，面上带着些许的不自然，他……还真的以为，是走个过场的……看来，那个人也有失算的一天，若那人知道，陆家二小姐是真的能见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