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褚洛然似是被陆念眉眼眸里的波光感染：“你为何这么说？”

　　陆念眉指了指东次间的紫檀衣架说道：“世子，浅姐姐，你们过来看。”

　　褚洛然与褚芷浅跟随陆念眉到了东次间，陆念眉将衣架上的烟灰色斗篷拿开，露出里头两件家常的小袄，是次一些的织锦质地，上面绣着繁复的花样。

　　褚洛然看不出什么，褚芷浅却是拿了起来，奇怪的与陆念眉说道：“这个，是套在里面穿的吧。”

　　陆念眉点了点头，指着上面的花样说道：“浅姐姐，你仔细看这个，邢嫣然可是个没有议亲的庶女。”

　　褚芷浅认真一看，才发现，她手里的这件小袄上，绣的是并蒂同心的花样，另一件上面的，她却是没见过，只这一件，便已经让她意外了。

　　“这……并蒂同心的花样，一般是定下婚约，才会绣的。”褚芷浅问道：“大哥，邢嫣然莫不是私底下定了……”

　　褚芷浅想要说，莫不是私定终身了，可这话说出来，倒好像让自家大哥与陆念眉难堪一样，因而褚芷浅只说了一半。

　　褚洛然凝眉不语，陆念眉却拿了另一件小袄，说道：“不止呢，这件上头的花样，名为连中三元，邢嫣然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而且这个心上人还是要走科举仕途的。”

　　褚洛然眉心展开，终于明白了陆念眉的意思，方才初一所言，可不是说，王婆子的侄子，是要考科举的？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王婆子家看看。”褚洛然向外走去，又被褚芷浅拉住了：“大哥，若……若真的是……可不能牵累了镇国公府。”

　　褚洛然慎重的点了点头：“我带着咱们府里的人去，你安心便是。”

　　陆念眉没想到最终还是与镇国公府有了牵连，若真的是王婆子将邢嫣然藏起来了，那姨母……

　　“不如，我跟着世子一道去，王婆子说，一个时辰能来回，还能买米买面，可见并不远，我是府里的表小姐，若是能将人劝回来，世子爷也好交差，国公府也不至于受了连累。”陆念眉咬唇恳求道。

　　褚洛然有些迟疑，反倒是褚芷浅拉着陆念眉的手道：“我与眉妹妹一道去，只当我们是结伴去玩，若能将人劝服，装扮成丫鬟模样带回来，岂不更好？”

　　“这事很危险……”褚洛然不赞同道。

　　“不危险，不会危险的。”陆念眉只念着不能给大白氏招惹祸事，这邢嫣然是皇家宗亲要的人，若是听闻人曾经在镇国公府里，皇家怕是愈发的厌恶起镇国公府来。

　　“这绣工精巧，针脚细密，是用了心思的，所以邢嫣然对那人，定是有几分情意在，那书生想来也是英雄救美，既是读书人，规矩总是有的，非礼勿视，也不至于起了歹人之心，刑家小姐必定还是清白之身，只要将人带回来，只说她之前躲在无人居住的厢房里，便一切无忧了。”

　　陆念眉语速极快，带着几分恳求，她爹爹是因为户部尚书与户部郎中出了事，才补上来的，她比旁人更知道，那案子的严重性，若是牵累了镇国公府，再有自家爹爹现在任职户部侍郎的事，怕是……

　　褚洛然见陆念眉额间都急出了汗，终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陆念眉松了口气，立刻喊了婆子进来，安排马车，与褚芷浅往王婆子家去。

　　王婆子家果真是离着不远的，乘马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王婆子的这处小院子有些破旧，地势偏僻，周围只有几亩菜田，想来是为了让她侄子安心读书的缘故。

　　褚洛然换了件家常的竹青色长衫，颇有几分书生儒雅气度，跟在陆念眉与褚芷浅身侧。

　　陆念眉下了马车，冲着身边的安嬷嬷点了点头。

　　安嬷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稳了稳心神，叩了门扉，中气十足的喊道：“王婆子可在吗？这府里后门没锁，便躲回家里来，这差事是不想做了是不是？若不是我正巧过去瞧见了，将门插上，回头进了贼都不知道！”

　　不一会儿功夫，便听得内里脚步声，声音有点柔弱，隔着门道：“我姑母已经回府去了，并不在。”

　　安嬷嬷用力拍门道：“少给老娘胡说八道，我刚从府里过来，怎么没见到人？分明就是你姑母自己犯了错，不愿承我的情，担心我跟她要银子，你让她出来，她现在不出来，我这就回府告诉夫人去，到时候丢了这差事，我看你们姑侄两个，上哪儿找谋生的差事去。”

　　安嬷嬷说着，用力跺了两脚，倒像是要走的模样，里头的人起了急，听着是在打开门栓。

　　褚洛然轻轻的摆了摆手，将陆念眉与褚芷浅两人带的远了些，木门一开，褚洛然带来的小厮，初一，初二便直接扑了上去，将开门的书生压在了地上。

　　“嬷嬷，快进去找人。”陆念眉心急说道。

　　安嬷嬷答应的利索，人已经钻了进去，这院子极小，不过两间房子，连个配房也没有，院子东边有个小水井，便再没有其他的了。

　　安嬷嬷很快就搜了个遍，却是根本没找到人，只正屋里，一个病弱的老头，该是王婆子的当家的，见着这阵势，直接昏了过去。

　　褚洛然领了人，亲自去找了一遍，也没有寻到人。

　　陆念眉心里起急，看着狼狈的书生，抿唇问道：“我来问你，你把刑家小姐藏到了什么地方？”

　　“这……这位小姐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书生一脸的土，被初一压着，吭哧吭哧的说道。

　　“你还在说谎？刑家的案子，是皇上要审的，刑家小姐也是皇家要的人，你与刑家小姐有情，却是救不得她，怕是连带着你与你姑母都要被牵累了去，你快些将人交出来，让我们将人带回去，也免得这皮肉之苦。”陆念眉说道。

　　“这位小姐说的，在下一点儿也听不懂，刑家小姐是谁？在下不认识。”那书生咬紧了牙关，道：“我大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竟是私下定罪了吗？”

　　“你……”陆念眉没想到这书生冥顽不灵至此，还要再劝，却突然间愣住了，因为她清晰的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幽幽的哭，低声控诉……

　　“初一。”褚洛然神色冷峻，话语干净利落，如同初露锋芒的宝剑。

　　初一得了话，一个用力，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陆念眉倒退一步，与褚芷浅站在了一起，两人相互依扶着。

　　褚洛然挡在两人身前，不让二人看到初一对书生用刑。

　　不过片刻，就听得书生求饶：“我说，我说……我的确是救了她，但我救了她，就放她走了，她现在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

　　褚芷浅心里一慌：“难道真跑了？人是从书生手里跑的，等于是从镇国公府里跑的，这还了得？”

　　褚芷浅心里正焦急着，就听褚洛然再次凌厉的喊了声：“初一。”

　　这一次，动静极大，怕是骨头都断了的。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那……那邢小姐她……她是真的跑了！”书生哭喊着说道。

　　“不，不是的……”陆念眉从褚洛然身后绕出，目光落在院子里唯一的一口水井上，声音有些颤抖：“她，投井了。”

　　褚洛然诧异的看向陆念眉，顺着陆念眉的目光，看向那口井。

　　褚洛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眉头凛起，一挥手，便有随从去井中打捞：“来人，去看看。”

　　书生没想到会被发现，急急说道：“她……她说，她姨娘死了，父亲也被砍了头……便追去了黄泉路上……”

　　书生哭了起来：“这件事情，当真跟我没有关系啊。”

　　“你们先行回去，余下的事情，我自有安排。”褚洛然温和与二人说道。

　　陆念眉死死的攥着锦帕，手不自觉的抚上腕子上的菩提子，身形都有些哆嗦……

　　褚洛然观其面色，见陆念眉脸色苍白若雪，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口水井，似是……

　　褚洛然往前一步，挡住陆念眉的目光，目光平静温和道：“陆二小姐，没事了，这件事情我会妥善处理，便是为着舍妹，也不会牵累了镇国公府，你早些回去歇息。”

　　陆念眉依旧盯着那个方向，咬着唇，一句话说不出来。

　　褚芷浅也发现了陆念眉的不妥当，担忧的轻唤道：“眉妹妹？”

　　陆念眉的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一双水眸里慢慢噙了泪，褚洛然眉心一凛，温热的手掌落在陆念眉的眼前，与陆念眉的眼睛只隔着三指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接触了陆念眉，又能让陆念眉感受到，他手上的温热。

　　陆念眉抬眼，看到了眉心微凛的褚洛然，那双如同深谷幽潭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倒影，那一刻，什么矜持，什么男女有别，她都顾不得了，那狰狞的魂魄就在井边，声音就在她耳畔……

　　她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眼睛落在褚洛然的掌心，温热的触感，似是抵挡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