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亡国公主

　　姜国皇帝在延和殿召见三人，岳翎走在前头，此时眉头紧锁，论理，聆雪姐妹两个，该去见的人是皇后，而不是姜帝。

　　岳翎踌躇片刻，终鼓足勇气，走慢了两步，低声与聆雪说道：“公主能不抬头，便不要抬头。”

　　还未进殿，便听得内里琴曲之声，聆雪垂下眼眸，明白了岳翎的意思，将聆婉的手，攥的更紧了些，并小声叮嘱：“若无事，不要抬头。”

　　及至进殿，几人跪下行礼，琴曲之声未停，聆雪只听得头顶传来一苍老虚弱之声，与岳翎说道：“你这次做的，倒也不错，你自去垂拱殿寻贾丞相，如何对你，对岳家封赏，丞相自会安排。”

　　聆雪知晓，他们后来走的那样慢，岳翎早已经给姜国送了消息，将事情原委说明白了，因而姜帝早知二人身份。

　　岳翎很快退了出去，临走时，担忧的看了聆雪一眼，只聆雪一直盯着地上的金石砖，并没有瞧见。

　　聆雪与聆婉直到一首曲子终了，才再次听到姜帝的声音。

　　“大理的公主？”姜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嘲笑。

　　聆雪叩首道：“大理已亡，民女段聆雪携小妹段聆婉，求皇帝陛下收留。”

　　少女清灵的声音，仿佛一缕清风，将延和殿的荼蘼香料都吹散了去，姜帝的声音明显兴奋了几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那轻挑的语气，猥琐的声音，让聆雪从心底里有些恶心，可她仍旧抬起了头，她希望，可以看一看，姜帝的弱点在哪里。

　　然而，聆雪失望了，透过姜帝那双浑浊的眼睛，聆雪只看到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在一代帝王的记忆中，最深刻的便是他与美人们的纵情享乐。

　　聆雪忍不住皱了眉，再次垂下头去，姜帝却不打算放过这样一个美人，一个送上门来的美人：“美人儿，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姜帝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聆雪知道，姜帝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此刻只期盼着，婉婉形容尚小，姜帝能放过她。

　　“段，聆，雪。”聆雪一字一顿，带着绝望，也许，这就是杀人的代价。

　　段，是大理国姓，父皇投靠蒙古，她以为耻；聆雪，是聆听雪声，母后所取，那个只知琴棋书画，羡慕北方煮雪烹茶的女子，终死在自己的懦弱上。

　　“好好好，林雪，林中雪可不是最干净灵透的？”姜帝这般年纪，说出这样的腻人之语，聆雪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胃里一阵阵的翻腾，但实在不愿与姜帝多言，听错便听错了吧。

　　聆雪的嫌恶，姜帝毫无所察，竟伸手去扶聆雪，聆雪避开站起，目光泠然，姜帝对身量娇小，一团孩子气的聆婉没什么兴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去见皇后吧，皇后自然会安排你的住处。”

　　姜帝只说聆婉，一只手拽住了聆雪，且没有松开的意思，带着皱纹与老年斑的手，摩挲在聆雪柔软的手背上，聆雪一阵恶寒，在聆婉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尽量镇定的说道：“婉婉，你去吧，我随后就来。”

　　聆婉到底不是小孩子，不至于什么都瞧不出，眼底现出几分焦急，瞬间就红了眼眶，聆雪忙补充说道：“关于父……父亲与皇上的结义之情，你并不清楚，我还要与皇上说个明白。”

　　聆婉偷偷的瞄了眼姜帝，试探着牵住聆雪的另一只袖口，轻声问道：“阿姐……下次再与皇上说，好不好？我们这一路，这么累……”

　　姜帝不吭声，只色眯眯的盯着聆雪，连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姜帝不张口，聆雪又哪里能走？

　　到底这里是姜国，不是大理了。

　　聆雪安抚一笑，轻轻的捏了捏聆婉的掌心：“婉婉乖，去皇后娘娘那里等我，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我便过去了。”

　　聆婉将信将疑，不舍的松开聆雪的衣角，怯怯道：“那……阿姐一盏茶的功夫，一定要来。”

　　“好。”聆雪微笑着颔首，目送聆婉离开。

　　聆婉一走，姜帝不耐烦的挥手，打发那些弹琴奏曲的美婢：“没听到朕要与大理公主谈国事吗？还不快滚出去！”

　　聆雪看着那些抱着琵琶与古琴，穿着水红薄纱的女子们鱼贯而出，而姜帝又死死的拽着她的手，往延和殿后边寝殿去的时候，她以为，她要死在这里了。

　　听闻姜国的韩皇后是个极良善的，若自己被姜帝逼死，韩皇后应该是会善待婉婉的吧？

　　聆雪胡乱的想着，直到此时，她才肯承认，自己不过十三岁，不是神仙，什么都可以办的到，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靠自己的那些天赋改变。

　　即便聆雪承认，自己杀了人，该受到业报，但姜帝这样的人，更该死，她如何肯被姜帝这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要大的人糟践？

　　姜帝的呼吸已经近在眼前，口中不断的称呼着“美人儿”，聆雪看向周围，旁边有一座紫铜铸的仙鹤灯台，她渐渐往后靠了去，在姜帝靠近的那一瞬，她想要抡起烛台，砸死姜帝。

　　但……即便她心里气恨的多么翻江倒海，也只是想一想，她不能对姜帝动手，不然婉婉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她戳向那烛台……

　　聆雪步步后退，心底尽是不甘，难道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公道？

　　但她似乎别无选择，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委曲求全的活下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在聆雪距离那烛台只有一尺距离时，外面大殿里突然传来了一清朗的男声，隔着八扇金丝楠木双龙戏珠屏风而入：“容泽拜见皇上。”

　　姜帝色心正起，猛被打断，怒吼道：“谁让你来的！”

　　屏风后，韩容泽已然立起身来，仿佛没听懂姜帝的不满，朗朗回道：“回皇上的话，贾丞相封了岳翎为御前将军，希望他与我们一道进学，容泽拿不准主意，特来询问姑父。”

　　韩容泽的声音似是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也不等皇上作答，便继续说道：“如今周先生只教导容泽与永嘉郡王，贾丞相说周先生大才，只教导容泽二人，未免暴殄天物，因而早便与周先生商议过，说要多添三个学生，太后娘娘有意让娘家子侄入宫进学，贾丞相的孙子也到了年岁，刚好差了一人，贾丞相觉得岳翎是个可造之材，这才有此提议，不知姑父觉得可好？”

　　韩容泽说了许多，姜帝想要打发了他，不耐烦的说道：“贾丞相怎么说就怎么办？还来问朕做什么？去去去，朕忙得很！”

　　韩容泽当真行礼而退，聆雪看着屏风后的影子，暗暗心急，恨不能这人说的更多些，将时间耽搁的更多些，毕竟谁也不想死，能多活得一刻，是一刻。

　　“美人儿……”姜帝黏腻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聆雪想，她大概再也没有退路了，因而脚下再次后退，这一次，她的后背已经顶上了背后的烛台。

　　“姑父，还有一事……”屏风后再次响起了声音，却是韩容泽去而复返。

　　姜帝彻底的爆发，大步流星的往屏风外走去，有些气急败坏：“你有完没完？是不是你姑母故意派你来坏朕的好事！嗯？”

　　聆雪终于弄明白那人的身份。他是韩皇后的侄子，镇国公世子。

　　听闻韩皇后曾有一幼子，后不幸夭折，那之后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还是韩皇后的大哥，将自己的儿子抱入宫中，给韩皇后抚育，才撑着韩皇后过了那段日子，想来就是面前这个自称“容泽”的人了。

　　屏风外的韩容泽语气依旧沉稳，波澜不惊的回道：“姑父误会，容泽一直都在垂拱殿，同贾丞相，永嘉郡王在一处，不曾离开，更不曾见到姑母。”

　　姜帝气急败坏，怒道：“那你还有什么事儿！一次性说完！好的不学，尽学你姑母那磨磨唧唧的行事。”

　　韩容泽道：“刚闫贵妃身边的宫人来报，说小皇子的身子似是有些不适，已经吐了两次奶，贾丞相将事情拦了下来，但据容泽观察，那宫人说话不似做假，容泽恻隐之心便起，毕竟姑母的孩子，也是从吐奶开始，后来才……”

　　韩容泽话语将尽未尽，着实耐人寻味，姜帝年逾五十，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端瑞公主，如今养在杨太后身边，另外一个，便是这位新宠闫贵妃的皇子，不足百日。

　　若闫贵妃这个皇子保不住，姜帝也只能从皇族中寻继承人了。

　　“朕，去看看！”姜帝拂袖，大步离开，连大殿上的韩容泽都不再管。

　　聆雪一直盯着屏风，直到姜帝的身影再也瞧不见，才缓慢的，顺着烛台瘫倒下去，将头埋进膝盖的裙裾里。

　　韩容泽绕过屏风，看到聆雪的时候，就见她蜷缩成一团，浅青色霞影纱衣裙，有些灰扑扑的，似乎多日不曾更换，双手环肩，只看到乌鸦鸦的发顶，没有半点妆饰。

　　“是……大理聆雪公主？”韩容泽装作没看到聆雪肩膀微动的脆弱，声音却刻意放轻柔了些：“我带你去见我姑母。”

　　聆雪没想到会有人进来，泪水还来不及擦，因而没吭声，在裙摆上擦拭着泪水，韩容泽却以为聆雪不知他姑母是谁，因而补充说道：“我姑母，就是韩皇后，住在仁明殿。”

　　聆雪擦干净眼泪，缓慢扬起脸来，本就白净的面庞，被泪水冲洗过，愈发娇嫩，像一朵顶着露水的粉荷，娇美恬静。

　　韩容泽自认也瞧见过许多的美人，却还是一怔，怨不得姜帝会一见就起了色心，大理公主年纪虽小，但这幅娇嫩模样，正是姜帝如今喜爱的那一类。

　　聆雪则透过韩容泽的那双乌沉沉的眸子，清晰的看到韩容泽深刻的记忆，屏风后，纤细的影子，已然顶住了尖锐的烛台……

　　原来，韩容泽看到了，看到了自己要寻死，所以特意相救？

　　但聆雪接下来看到的，让她震惊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