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事长向别时圆

万寿寺。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此时宋帝和大臣，正在主殿祈福。而一旁的潇妃，却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去。

　　偏殿的佛像后边，一道削瘦的身影极其突兀的走了出来。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楼荣。

　　“你来了。”

　　“嗯。”楼荣点了点头，似乎不敢去正视这位备受皇帝恩宠的妃子。

　　 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微含着一股幽冷，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翘起，伸手点了点小巧的鼻子，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的兰花更是衬出如削葱的十指，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都能慢慢舞动。

“这是你要的东西”。

　　潇妃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了楼荣手中。

　　“你从宫中带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有事吗？”

这东西，正是山河地理图中的木图！

无相阁本就有一份，是水图。如今即将搅乱天下的山河地理图，无相阁就是得到了两份。

　　“有事？”潇妃竟然冷笑了一声，“你只要记得，楼荣。你楼家帮我进宫，保住了我一家人的性命。我今天带给了你要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你我互不相欠，生死无关。”

　　楼荣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在为那件事情怪我。”

在两人见面之前，楼荣已经想好了一万种向她赎罪的方法，道歉的方式，可是见到她，却只有那饱满的情感，再无其它。楼荣知道，这件事情，会成为两个人这辈子的阻隔，即便是他如何补救，都是无法弥补潇妃心中的创伤的。

　　“我无法怪你。因为我的骨子里满满的都是楼荣这两个字。” 说完这句话，陆潇潇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但是现在不同了，过去的那个陆潇潇，已经死了。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而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皇帝的妃子，潇妃。”

　　“送你进宫，是父亲在暗中所做，我真的，真的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楼荣的脸上，竟然挂满泪水。

这件事，说到底，楼荣也是根本真的毫不知情，如果是在她知情的情况下的话，楼荣，是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即便是豁出命，楼荣也会以死相抗。

　　“是吗？可是今天，你还不是，来了。而且，不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楼荣在心底千百遍的呐喊，如果不是为了能看见你。潇潇，我会为了这个破图来吗？楼荣的心里开始有了变化，难道说，进宫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陆潇潇对他，难道真的已经绝望透顶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楼荣希望，不是这样的！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毫不知情的！她明明知道的！她明明知道的！此时，一切的语言，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楼荣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笛子，笛子上面，分明刻着眼前的潇妃清秀的小像。

　　“你一直，一直带在身上。” 陆潇潇看见笛子，仿佛是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往事，此时的她，心里竟然对楼荣好像毫无怨恨。有的，只是那十年来的恩情密意。霎那间，十年过往，如同一副画卷般，瞬时间绽开在两人的记忆当中。曾经，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哼过的民谣，一起放过的风筝。还有．．．．．．那些曾经，一起许下的山盟海誓。

　　“我从没忘记。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注定要娶的妻子，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楼荣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除了母亲去世，他从没哭过。

第一次，是为了生育自己的母亲。第二次，是为了自己挚爱的女人。

　　“你果真......果真不知道我进宫的事情。”楼荣心里，乱极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荣拼命的摇着头，嘴里只是说着，“潇潇，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潇妃眼角噙着泪花，“既然，我已经入宫，就再不能离开了。伯父安排我入宫，也是为我入狱的家人着想。想来，我也不该怪他，不该怪任何人。这就是我的命。”

　　“不不不不！”

　　楼荣一连说了四个不字，“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入宫，那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救出你的家人！”

　　“现在，你跟我走！”

　　潇妃摇了摇头，“楼哥哥，你带不走我的。我知道你的易容术天下第一，可是你知道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逃不掉的。如果我逃走，那我带罪在身的父亲，会因此受我牵连。我又如何，可以和你天涯海角无牵无挂。”

　　楼荣听完她的这一番话。竟然一时间愣了神。

　　“如果，你真的想带我走。就夺了这天下。”

　楼荣当下一愣，他从没想到，陆潇潇会说这句话。

　　从小到大，父亲都让他立志夺取天下。但是陆潇潇，却从来都不这么说，以前的她，陆潇潇只想两个人双宿双飞，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今天，陆潇潇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至于是什么改变，楼荣却并不知道。

　　这个和他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如今，竟然让他，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但是楼荣又怎么会知道，在陆潇潇在宫中的这些日子，皇权的强大，已经让她望而生畏，而皇宫的寂寞，更是让她有些作呕。她也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和楼荣双宿双飞，但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吗？自己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如果她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么这些，她可以不必考虑，但是现在，绝对不行！

．．．．．．

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古琴涔涔、钟声叮咚。万寿寺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参拜完毕，皇帝突然是注意到，身边的潇妃竟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潇妃去哪了？怎么不在主殿参拜？”

　　身边的宫女急忙跪倒在地，回道，“潇妃娘娘说，她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在这偏殿之中休息一会儿。”

　　听到这里，皇帝竟然是有些急了，“哦？潇妃身体不舒服？快带我去看看！”

　　随后，一阵脚步声就是朝着偏殿传了过来。

　　“你快走！被发现了，你我都要死！” 潇妃急忙伸出手推搡着楼荣。

楼荣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后一次抱了抱潇妃，然后转身一跃，竟然就在潇妃眼前，霎那间变得无影无踪。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侍卫推开。只有潇妃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

　　看见潇妃的眼角竟然有些红润，皇帝皱了眉头。

　　新立的宋朝皇帝，除了喜欢字画，蹴鞠，剩下的就是女人了。要知道皇帝朝政繁忙，平时能够在后宫之中陪着自己说话解闷的知心人并不多，她嫔妃并不算多，潇妃冰纯美丽，这幅样貌自然是深得帝心。皇帝因此一直对潇妃是特殊照顾，还把她犯了法的家人从牢狱之中法外开恩，给解救了出来。因此可见，他对这位潇妃娘娘，还是比较喜欢的。

“潇妃，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问道。

　　“没事，臣妾只是刚刚在这里为陛下祈福。恰好想起了臣妾的家人……”潇妃一边抹着泪花，一边说道，那副样子，倒是十分的可人。惹人怜爱。

潇妃家眷，因为犯法。虽然被皇帝赦免，但是却被禁止进入京城，毕竟是待罪之身。

谁料，皇帝略微想了想，却是出人意料的说道， “哦。改日，朕会让你母亲进宫见你。”

　　“真的吗？”陆潇潇有些惊讶。

虽然这些日子，她深得皇帝宠爱，但是民间有话，伴君如伴虎，她不得不小心行事，可是如今皇帝的这句话。却是让她有些感动了。若不是，她心里早在多少年前，就住下了一个楼容，恐怕此时，她还真的也许会被皇帝的真情实意所打动。

　　皇帝笑了笑，看着美人这幅表情，顺手搂过她的纤纤细腰，“君言无戏。好啦，擦擦眼泪，随朕一起去祈福吧。”

　　陆潇潇迟疑了一下，然后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大殿之中，群臣随着皇帝退去，只剩下高高的房梁上，一滴少年的泪，孤寂的沉落下来。

　　“潇潇，为了你，我也要夺取天下。”

　 楼府。

　　玄衣站在角落，看着楼荣阴晴不定的神色。

　　“少主，您可还好？”

　　“没事儿。”楼荣叹了口气。

光是看着他这幅脸色，玄衣怎么会以为去了次万寿寺的楼荣没什么事情发生呢。见到自己最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撕心裂肺，都不足言痛。

“少主，几位大臣？你可联系了？”玄衣问道。

“这个.......”楼荣这才想到，万寿寺中，只顾着和潇潇说话，却是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楼荣沉了沉气，“没有。”

　　听到这句话，玄衣却并没有特别的惊讶。只是暗自点了点头。情到深处，难以自拔。想来少主忘记这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那，山河地理图拿到了吗？”玄衣问道。山河地理图，才是楼景芝此次让楼荣亲自去的原因。

现在想来，陆潇潇独自一人，处于诺大的宫中，偷到那皇帝极为重视的山河地理图。也是很不容易的，风险很大。若是因此被发现了，不禁陆潇潇自身难保。恐怕殃及家人，也是在所难免。

楼荣缓了缓，说道，“玄衣，河南府出现的那份山河地理图，你可弄的清楚了？”

　　玄衣点了点头，很有自信的说道，“一切，都在掌握。”

　　楼荣也是拍了拍玄衣的肩膀。“好，辛苦了。今夜告诉晁盖。我会去京城外的城隍庙见他。”

　　“少主，还有一件事。”

　　楼荣见过陆潇潇之后，是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只是毫无表情的问了一句。“有关什么？”

　　玄衣看楼荣这幅表情，心下野之时一阵无奈。“哦，是......师师姑娘。”

　　“她？”楼荣脸色有些不舒服。”

　　“什么事？”

　　“回少主，不知道。师师姑娘只是说，要见少主。此时正在阁外等候。”

　　“不见。”

　　“可是。”

　“ 不见。”楼荣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玄衣拜手告退。走出了余枫阁。

　　阁外站着的，便是一位冰清玉洁的青衣姑娘。

　　一身青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

“姑娘，天气寒冷。您还是回去吧。”

　　“少主不见我么？”

　　“少主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师师姑娘，你来府中久了，难免会惹人注意，还是尽早回去吧。”

　　李师师是很了解楼荣的性格的，他说不见，那肯定就是不见的。

李师师沉吟了一下，然后才是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看向玄衣，“嗯。玄衣公子，照顾好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