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糟糠之妻

烈日炎炎，蝉鸣不止，干燥，闷热，没有一点儿风。

山坡上，连个阴凉地儿都没有，叶凝擦了擦额头汗水，将割下的草往已经满了的篓筐使劲儿塞了塞，直到再也装不下时，这才直起腰，喘了口气儿，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角勾起，笑意堆上眼角眉梢。

“昨日你爹爹来信，他要从都城回来探亲。只盼着他能多住几日，看到你出生。”想到自己的夫君李思文，叶凝全然忘记了劳累。

“你爹爹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若非被我连累，他现在该是在朝中做大官。”女子的笑容减少了几分，接着一声叹息。

稍作休息，叶凝背着篓筐下山坡。到了林荫路上，这才觉得凉快一些，却是不敢停歇，脚步加急，走向远处的村庄。

“夫人，给点儿吃的吧。”旁边树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吓了叶凝一跳。

寻声望去，一个年过百半的乞丐趴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穿着破烂，满脸脏污，正伸手过来。

叶凝摸出半个饼子，“这是我中午吃剩下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拿走吧。”

乞丐伸手来拿，那只手却是停到空中，忽然间失去了力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叶凝再去看，乞丐闭上了眼睛。

不会死了吧？叶凝急忙去探他的鼻子，尚有气息。这里是荒郊野外，若是自己不管他，只怕真的要死了。见死不救，不是叶凝的作风。

见乞丐嘴唇干裂，便坐在一旁拿出水袋给他喂了些水。又往他的额头拍了些水降温，用手当扇子，在一旁不停的扇。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乞丐悠悠醒来，“水……”

叶凝急忙又喂了他一些水，给他吃饼子。

乞丐终于好了些，“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叶凝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个普通的村妇，莫要称呼夫人。”

乞丐摇头，“夫人本是母仪天下之命……”

“住口！”叶凝厉声喝止。乞丐似乎被吓住，真的住嘴了。

叶凝从篓筐中翻出两个果子放到地上，“你若是找不到吃的，可以到前面村庄去讨要，那里的村民善良淳朴，定然会施以援手。”不等乞丐说话，转身走了。

其实，那乞丐说的并非妄言，叶凝本来有母仪天下的机会，只是她自己放弃了。想当初，太子慕容胤上门提亲，被自己断然拒绝，当众说出非李思文不嫁之话，惹怒了父亲……

为了与李思文在一起，不惜与叶家撕破脸皮，私奔而去……

十年了，不曾回都城的家看一眼，不曾与父亲见一面……

回到村中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叶凝刚推开门，就听到一声埋怨，“这么晚才回来，想要饿死我们啊！”

一边放下篓筐一边解释：“路上遇到个乞丐昏迷过去，耽误了些时间。娘，我马上做饭去。”

“一个乞丐？比咱们全家的饭还重要吗？”李思文的娘李氏不断数落，“阿秀从娘家带回了了些莲子糕，你先热热给小雅和小慧吃。这两个孩子都快饿死了。”

叶凝用凉水洗洗手便走到墙角炉灶处生火做饭。

“叶凝，那莲子糕用筷子夹，别用手拿，弄脏了还咋吃啊！”阿秀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过来。

叶凝只得听她的，用筷子夹。软糯的莲子糕发出诱人的清香味儿，叶凝咽了咽口水，盖上锅盖。

当年跟着李思文私奔到了老家，才知道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阿秀。当时叶凝与家里撕破脸皮，加上李思文信誓旦旦说不爱阿秀，叶凝这才嫁给他。谁想到，成亲不久小产，叶凝的肚子便再也没有动静。

李氏颇有微词，却也碍于叶家的背景，一心想着叶家能够帮助李思文开拓升官加爵的道路，便也都忍了。一直到六年前，李思文攀上了太师，不再指望叶家相助，叶凝的处境立即艰难起来。

为了给李家延续香火，李氏做主让阿秀嫁了过来。阿秀的肚子很争气，三年内生了两个孩子，不过都是女儿，李氏一直想要抱孙子，只是李思文一年才回来一趟，这种事情急不得。

成亲十年，叶凝终于有了身孕，却比不上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的阿秀会讨婆婆欢心。毕竟阿秀娘家就在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而自己的娘家远在都城，虽然富贵，却常年未曾走动。

叶凝挺着肚子，每天仍然要砍柴割草，做饭洗衣，地里的活也要做，身子越来越笨重，活儿却一点儿没有少。阿秀却只管带着两个女儿与婆婆闲聊。

浓烟呛得叶凝直咳嗽，起身拿水舀子喝了两口水。清凉的水沁人心脾，热气顿时散了几分。

或许是水太凉，叶凝感觉到腹部隐隐作痛，起初不以为意，可是这痛越来越厉害，莲子糕还未热好，便疼的浑身冒汗。

“娘，我的肚子好疼。”

“我看你是不想做饭了吧？阿秀有身孕时哪儿像你这么娇贵？”李氏不满。

叶凝只觉得下身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伸手去摸，“血，出血了！”

李氏这才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走了过来，“这是要生了吧？”又皱起眉头，“怎的提前了一个月？”

叶凝哪里管的了这些？“娘，快叫产婆来吧？”

李氏这才想起来正事儿，“请产婆不还要打点些东西？咱家哪里有东西给人家？阿秀生过孩子，有经验，让她给你接生吧。”

叶凝勉强支撑着身子进入房间，刚要躺到床上，李氏又着急道：“先别躺呢，都是血，弄脏了床单谁洗啊！快，先铺些杂草。”

一旁阿秀只管哄着两个孩子，并不动手。叶凝无奈蜷缩在地上，她已经疼的直不起腰来。

“算了，就在这地上生吧，反正是夏天，也不凉。”李氏说着，领两个孩子出去了。

阿秀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看着叶凝，“生个孩子没那么疼，别装了。”

叶凝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不出声。心里默默念着：“孩子啊，连你都要欺负我吗？你若是有些良心，就快点儿出生，让我少受些罪。”

或许是感受到了叶凝的心思，孩子并没有折腾太久，夜深之时，哇的一声啼哭，吵醒了躺在床上睡觉的阿秀。她揉了揉睡意浓浓的眼睛，“大半夜出生，真是个害人精！”

叶凝顾不得与她说话，扯了衣服包住婴儿，泪水忍不住滑落，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这孩子提前一个月出生，又小又瘦，让人心疼。还未看清楚婴儿的模样，就被阿秀一把抢夺了过去，“男孩儿女孩儿？”

叶凝一愣，自己只是关心孩子，竟然没有注意。只见阿秀打开包裹婴儿的衣服瞧了瞧，脸色有些难看，“是个男孩儿。”

终于可以为李家延续香火了，叶凝心中释然，“帮我端些温水，我要给孩子清理一下。”

阿秀忽然一声冷笑，“这孩子——死了！”

叶凝的心陡然一惊，“没有，我的孩子活的好好的，方才他还哭了一声。”

“现在，他死了。”阿秀的手掐住了孩子的脖子。

孩子想哭，哭不出来，憋得满脸青紫，小腿乱蹬。

“你要做什么？”叶凝顾不得身子虚弱，扑上去要夺回来自己的孩子。

阿秀抱紧孩子不给，叶凝拼了命去掰开她的手指，“还给我孩子。阿秀，他是思文的骨肉，你不能害死他。”

“谁让你生的是个儿子，李家的长子应该是我的孩子。你若是生了个女儿，我绝对不会为难。”阿秀狠狠转身，想要甩开叶凝。

看到那弱小的婴儿脸色酱紫，微微睁开的眼睛刹那间失去光彩，叶凝呆住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阿秀将婴儿扔到叶凝怀里，“这孩子一出生就是死的。你休要诬陷我！”

叶凝失声痛哭，抱着怀里的孩子不停呼唤，希望他能睁开眼睛，泪水落在婴儿娇嫩的脸颊上，得不到任何回应……

咣当一声门响，阿秀出了房间。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阿秀，我绝不会饶恕你！”叶凝声嘶力竭，凄凉，悲怆！

这一夜，叶凝靠在冰冷墙角里，眼泪从未断过，痛苦，漫长……

一颗心随着怀里婴儿渐渐失去温度而冰冷……

天亮，院子里响起嘈杂声，随着门开，耀眼的阳光射进来，叶凝的房间进来五六个人，可是她无心抬头去看，呆滞的目光一直望着怀里的孩子。

“她就是叶凝。”低沉而熟悉的男子声音从头顶响起，沉浸在悲痛中的叶凝猛然抬眼，“思文？”白净文雅的公子负手而站，面无表情，昔日目光中的温柔荡然无存。

两个官兵模样的人上前，“你是叶凝？丞相叶远山的长女？”

叶凝忽然看到李思文身后的阿秀，“思文，是她，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托着婴儿让李思文看。

一旁，李思文的娘骂道：“是你自己生了个死胎，怨不得旁人。再说这孩子出生的日子不对，是不是我家思文的骨肉还说不准呢！”

“思文，你瞧瞧我们的孩子，他刚出生时还哭了，是阿秀掐死了他。”叶凝挣扎着想起来将孩子递过去。

李思文反而倒退了一步，“叶凝，这是休书，从此，你我不再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