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瞎子

我跟小娘看着他的眼睛顿时慌了，小娘蹭地一下从柜台里跳出来，抓了一把香灰朝那人脸上一扬，趁乱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跑，可还不等跑出去，那人握着我的另一只手往后一拉，我跟小娘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使劲儿想从他手上挣脱，刚要准备发力，这人却突然把手一松，晃晃悠悠地又坐回凳子上。

小娘跟我和光子三个人都楞了，心想这人玩的是什么路子？

我们几个人站在边上警惕地盯着他，见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杆大烟杆子，笑眯眯的跟柜台上拿了盒火柴，点上烟使劲儿吸了一口，回回头瞥了我一眼，“你们不用怕，虽说咱俩都是中阴身，但是你这身子还入不了我的眼，更何况河主的位子我没兴趣，我来也只是想找我外甥女，顺便问问你，选你做河主的人，是不是姓莫？”他吐了个烟圈，见我不说话，拿着烟杆在鞋底子磕了两下，长叹一声，“四河母，三河主，红纸盖坟头，替身世上走……你们呐，让她给骗了。”

说着，他抬着烟杆子悠哉悠哉地吸了一大口烟，垫着脚哼起了小调，看着一脸懵的我们讲起了他自己的身世。

男人原名叫黄匹仁，是自小在山里跟师傅学习木匠手艺，他还有一个师妹叫莫桂芝，也就是莫奶奶，学习方位风水，俩人一个选址一个盖房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后来两人下山游历，遇见了流落街头的外甥女卫姬，于是便收养在身边，三人结伴同行，也算是逍遥自在。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莫桂芝突然染了重病，黄匹仁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为她请郎中并且亲自试药，为此还瞎了一只眼睛，可即便如此莫桂芝的病就是没有好转，眼看着马上就要不行了，莫桂芝却突然病愈了，之后即便偶尔反复，可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就在黄匹仁觉得好日子要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莫桂芝每天晚上都偷偷起来跟一个穿着黑袍瘦高的男人出去，每一次出去回来，她整个人都精神很多，也年轻很多。

黄匹仁那时候心眼直，只是以为她跟这男人有点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虽说他跟莫桂芝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多年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是出山多年，他们一直以夫妻自居，黄匹仁也早就有了娶她为妻的心，而且他们一直在一个屋子里生活，邻里街坊都以为两人是真的夫妻，要是弄这么一出，将来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放。

捉人捉赃捉奸拿双，黄匹仁琢磨一天想出个招，等到晚上她在出去的时候偷摸跟上去，一来是知道奸夫的来历，二来要是将来街坊说起来，他也有个说辞免得自己丢了面子。

打定主意后，就在晚上莫桂芝跟男人出去时他就悄默声地在身后跟着，等走出去很远，黄匹仁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明明出了城就是山沟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就多出来一条街巷，而且人来人往很是繁华，黄匹仁心里起疑但还是跟上去，刚进去就看见莫桂芝把黄匹仁几天前写的一张黄符塞到一个路人口袋里，接着路人就晕了，而莫桂芝和黑袍男人把人抬进胡同，等两人再出来，手里就多了好几个口袋。

黄匹仁大惊，寻思着这是抢劫啊！还把自己的符偷出来嫁祸，怪不得她恢复的这么好，原来是用打家劫舍的钱治病去了。

等到天擦亮，莫桂芝就回来了，黄匹仁质问她，她也全招了，还梨花带雨地向黄匹仁哭诉保证绝不再犯，并且主动提出来要跟黄匹仁成亲过日子。

要说黄匹仁当年也是个没啥心眼的傻小子，一看姑娘抹眼泪就心软，说啥信啥，眼看自己捡个漂亮媳妇也顾不上寻思这事对不对，当天晚上对着红蜡烛磕俩头就算成亲，晚上就把事办了。就在他自己在梦里偷着乐的时候，莫桂芝早就收拾好包袱跑了，等他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变成了一副干瘪的骨头架子，像是被人吸干了血肉，躺在炕上动也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卫姬机灵，趁着黄匹仁还有口气儿，连夜就用棉被抱着骨头架子用马车给拉回山里找黄匹仁的师傅去了。

而黄匹仁的师傅正是正儿八经的鲁班术传人，因为怕法术失传，又怕俩徒弟年岁小乱用符咒祸害人，于是在教他们符咒口诀的时候只说这是建筑行业里的规矩，让他们学了本事又不知道真正的用途，等到历练归来的时候在传授用法。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莫桂芝竟然发现了自己所学本事的关窍，还结识了高人，她知道自己重病寿命降至，在那名高人的指引下于是开始换阴德买阳寿，但因为年岁小，阴德浅，换了没几天就不够了，之后为了换取更多，她就利用自己学的口诀结合黄匹仁的符咒开始害人，盗取阳寿。

听到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我只看过一次换寿，但小娘说过，用阴德换阳寿手续繁琐严格，更别说是盗来的阳寿。

随后小娘跟我解释说，在一些邪门教派中，有可以取魂延寿的秘法，从刚才黄匹仁的描述可以证实，莫桂芝从胡同出来手里拿着的袋子很可能就是人的五命，而吸食五命亦可延年。

这里有人要问了，何为五命？

之前说过，一些真正懂行的人不会说三魂七魄，而说两魂八魄四惊五命，五命为人、天、厉、妖、魕，而五命也称为五柱。

《齐祭百妖鉴》有记，灵含五岁，根其平等，长处，德之所定，生随。意思就是说，世间有灵性的东西，从出生开始就带有五柱，开始都是平等的，但渐渐开始参差不平，是长是短都由德行所定，而能活多久也根据于此。现在被广为人知的“天人五衰”中的“五”也是指的这个意思。

而莫奶奶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两命，这些咱们后面慢慢讲。

黄匹仁和莫桂芝之前虽然不知道修炼了法术，但自身缺一门是从开始修炼时就已经定下的。莫桂芝是寡，黄匹仁是残。黄匹仁听师傅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他答应娶莫桂芝的时候，就注定了要丢了这条命，虽说心有不甘但也无力回天。

同样心有不甘的还有卫姬，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脑袋很灵光，在黄匹仁马上要咽气儿的时候，卫姬正式拜师入门，用她仅有的阴德给他换了阳寿，之后又不断地接阴德榜任务为黄匹仁续命。

复生后的黄匹仁也不闲着，四处寻找莫桂芝想要寻仇，可找了几年都不见踪影。

直到几天前，黄匹仁因为找不到莫桂芝也不想拖累卫姬，准备回老家安排自己的后事，而卫姬却在东北区域的阴间中转站发现了已经成为河母的莫桂芝。

卫姬没敢把这事告诉黄匹仁，打算自己动手，就在昨天晚上，她借着接阴德榜任务的名义伺机报仇，却突然发现河母变成了我。

黄匹仁长叹一口气，抹了下自己的小胡子，握着烟袋杆指了指我，“你现在融合的还不深，两命也没坐稳，说明莫桂芝还没转世，哎……我怕丫头冲动，所以过来拦着，对你这个后生啊……我没兴趣。”

光子一听，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柜台架子上，“你这老爷子，没兴趣那你就直接说呗，还动啥手啊，瞅给我吓得，哎呀，一脑门冷汗。”

黄匹仁叼着烟枪哼了一声，从鼻子里蹿出两杆白烟，一喷挺老长，直接打到光子脸上，“你个无礼后生还有脸说，老朽正经的风水师被你个后生说的像个市井泼妇一般，我一世英名差点断送在你的手上。”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瞄了小娘两眼。

光子本来还想挤兑他，可不等说话，一个身材纤瘦的长发美女走了进来。

这姑娘长得非常白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五官算不上精致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上身穿着白色干净的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紧身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干干净净的，一丝灰尘都没有，一进来就把我们几个人都扫视一圈，最后却把视线落在黄匹仁的身上，一脸惊愕。

刚才光顾着说话，黄匹仁也没带上墨镜，眼眶里幽幽的绿光还在晃来晃去，我怕吓着人姑娘，就像上去拉她，可还没碰上手呢，这姑娘突然惊叫起来。

“叔叔，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待着吗？”

“叔叔？”我跟光子异口同声，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叫黄匹仁叔叔，那她应该就是卫姬了。

没穿袍子的卫姬美的惊人，之前我对她充满好奇，但听了黄匹仁说的，我对她更多了一点欣赏。但光子对黄匹仁没好感，顺带着也瞧不上卫姬，刚反应过来她的身份，花痴脸瞬间耷拉下来，“呦，养急的饲养员来了。”

卫姬没搭理光子，拉起黄匹仁就往外走，“叔叔咱们说好的，你就在家待着就行了，其他的我能处理好，你就信我吧。”

黄匹仁看见卫姬瞬间变得一脸慈祥，笑眯眯的摇摇头，“丫头啊，你别瞒着我了，莫桂芝已经拿到了两命，现在就算咱们联手，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她，我看还是算了吧，任务你也别接了，那阴间常去对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好，这几天你就陪叔叔好好待几天，过几天有个好时辰，你就把叔埋了吧。”

要说做戏，我跟光子看村子里那些人的嘴脸可以说是从小看到大，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都要不过我俩的眼睛。

虽然黄匹仁给我的印象不太好，但能看得出来对卫姬是用心了，而卫姬这姑娘一看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主，我不由得对两人的态度发生了些转变。

小娘虽说也态度上也发生了改变，但对黄匹仁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想想也没错，毕竟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活有了起色也多亏了她，当年王孙子要拿我祭天的时候也是莫奶奶出面，就算对我有些算计，但好歹也是让我多活了这么些年的。

卫姬又劝了一会，回头对我们说道：“我叫卫姬，昨晚来领任务的，我来取东西。”

小娘心里有疑影，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那女鬼要的纸人从楼上一个个拿下来交给她了。

因为是白天，这纸人只能到后山林子里去烧，小娘打开后门，卫姬用一捆绳子把纸人像串串儿一样捆起来扛着就从后门出去了。我这才发现，一楼的柜台后面架子上竟然有个小门。

卫姬走后，黄匹仁就老老实实坐着抽烟，时不时在小娘身上瞄两眼或者跟光子吵两句。

我就一直盯着他，想着他说的那些事。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想法，趁着小娘上楼的空档说有话就问吧。

我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我心里想问都说了，“你说的那些你们之间的事也许是真的，但是你怎么能说莫奶奶是骗我的？”光子听完我的话也在身边附和，毕竟莫奶奶在我们的印象里一直是和蔼可亲的，不管是救我还是救光子，还是帮村里的人，这么多年走过来，相信莫奶奶肯定要比相信他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靠谱。

听我这么一说，黄匹仁一拍脑门说道：“你不说我差点把这话头给忘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木头扣递给我，我一看，跟当年莫奶奶送给我的几乎一模一样，连雕刻的纹路都很像。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黄匹仁忽然严肃起来，说道：“这是莫桂芝当年送你的那个木扣吗？”我摇头，他继续说，“这种扣叫平安扣，玉的现在比较常见，但木有的也有，但是你看这块，上面雕刻的痕迹像什么？”

我左看右看，上面除了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纹路外，看不出像什么东西，我说看不出来，黄匹仁又让我放在水里看。我按照他说的，把木扣放在茶杯里，倒了点清水，刚倒进去，木扣瞬间变了形状。

那些乱七八糟的纹路飘在水面上，组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人脸。

我惊的差点掀了水杯，黄匹仁则慢条斯理见怪不怪的样子道：“这是鲁班术下卷风水格局中的“裂”，佩戴它的人，命格会有变化，”黄匹仁拿着烟杆的手顿了顿，补充道：“不是好的变化。”

光子看了一眼水杯，吓得立马把自己脖子上的木扣扔在水杯里，果然也变成了一样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