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仗势欺人

梵简的这番话说得很妙。

无论对什么人说都非常合适。其中，听不懂的人，说明他的头脑也不至于翻起什么大浪，自然不是梵简所涵盖的那种对象。

而听得懂的人，这番话无疑不是一种警告和提示。除此外，这，也是一种引导。

仔细琢磨梵简话里的意思，他只是用借物喻人的方式，来告诉我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从而给出我几种不同的选择。

可能是打入狱以来，由我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太显眼，以至于梵简认为我可能会在未来对监狱构成威胁，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番话。

其实他的话不难理解，意思也很简单。就是给出我三条路，是想当叶子、小舟，还是水？

在他口中，水流是指这所暗流涌动的监狱，无论是犯人们，还是监狱官方，这里面的水能有多深，我不知道。所以把它比作水流，也很是恰当。这时候就需要我选择，是当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一名普普通通随大流的犯人过完自己的无期徒刑；还是当一只载上几人的方舟，一个能带动部分犯人的一方老大，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能力和野心了。

不过这两种，都跳不开森严的监狱制度。因此，梵简又给出了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当水。这其中的意思就需要我自己去推敲了，不管是统一犯人当地下皇帝，还是串通监狱当制定规矩的人。这都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的，我自认我没有这个水平。所以梵简给出的最后一条路，成为水流，何尝不是为了用一条完全不通的路，来打消我浮躁、折腾的想法。

这也是在暗示我，恶岛监狱，不是我能玩得转的。有没有能力，那也是普通犯人和犯人头目的区别。这番劝退的话，比任何明面上的呵斥都有力度，让犯人从内心自动打退堂鼓，以便安分守己。这让我越发看不透梵简这个人，深不可测。

不过，这也让我从他身上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也知道了，并不是什么话都需要跟别人有一说一，讲得一清二楚的。

……

梵简的意思我何尝不清楚？但他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这可能跟我的“职业”有关。

之前的监狱的那些事，大多都是事赶事，迫不得已。就比如食堂，完全是被波及。

而我未来要做的，也仅仅只是为了王喆而报复吴老虎罢了，要说我有野心想做些什么，根本没那个意思。

但今天梵简找我谈话，那也说明狱方盯上我，或者我们了。要想之后在监狱官方眼皮子底下对付吴老虎，那可谓是天方夜谭。而吴老虎凭借他在监狱中的势力和关系，对我们动手却简直易如反掌。所以，适当的转移监狱方面的注意力，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我还是喜欢叶子，绿绿的，生机勃勃。”

“哦？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叶子也会枯黄的。”梵简简单活动了一下，坐回椅子上。

梵简话里有话，告诉我就算老老实实当犯人也不一定会平安。想从侧面看看我有没有其他想法，进而达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不知道梵简是希望我生出野心，还是想探探我之前说当“叶子”的话是真是假，如此探我虚实，自然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梵监区长放心，我会尽量努力保持生机。只不过……”说到这，我留下个余地。

我已经用“尽量”“努力”的字眼告诉他，我未来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只要他对我的话有疑问，我就能开出条件。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8741已经上了船。”我影射了王喆跟了彪狗的事实，并且模棱两可了我未来是否打算搅混恶岛监狱的水。

我说完话，梵简静静的看着我，突然间，梵简微微一笑，方才的压迫感荡然全无。

片刻，他喝完了杯中的水，一边拧着盖子一边说:“你小子不简单啊！”梵简环手于胸，“给你句忠告。这里是恶岛监狱，不管你要做什么，维持现状！起码在这两周维持现状，明白吗！？”

这话就是在告诉我，这两周，不管是和彪狗，还是楚中天，或者是吴老虎之间。我们都不能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也在暗示，如果想做什么，可以在这两周之后。这其中，上峰视察占多大分量，不言而喻了。

“明白了。可如果是有人找上我们呢？”我暗指吴老虎，也想借着梵简的手，解决目前的麻烦。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两周不惹事是对我们犯人好，但也相当于给了梵简面子，那用他的能力来帮忙出头，也就在所难免了，总的来说，这个交易稳赚不赔。

“哼！”梵简眯着眼瞟了我一眼，“来人！”

办公室门打开，进来一个警卫制服的狱警。

“小飞，这几天你换上原来的警服，去南院逛逛。记着每天下午4，5点去4713附近转两圈。”说着，又看向我，“8848，有什么事你就跟他说，一般情况他都能解决。”

“对了，你也可以去4711号房去找小真，那孩子你见过。”说到‘小真’，梵简一脸的宠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严肃。

小真？我想起了之前传话的那个孩子。

“好了，出去吧。”说完，梵简又捧起了那本厚厚的书。

我走出办公室，把门规矩的关好，在小飞的引领下，走出了行政楼。

……

“长官，有件事还得麻烦您一下。”并肩走出行政楼，我对小飞客气的说。

可能是鉴于刚才梵简对我的态度和指令，“不用这么客气，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声哥就好。”

“那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飞哥，还得求您个事。”我一副感激的表情。

“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这么客气。”小飞笑呵呵的说道。

“飞哥，记录科那边扣我记录表，您看您能说上话吗？”虽然梵简说啥事都可以找小飞，但我也怀疑他的权限到底有多大。

“什么？！扣你的记录表？好大的胆子！你跟我来！”说着，便拉着我直奔记录科。听了这话，我有些蒙圈，看小飞说话的语气，也不像说大话，难道他不只是梵简秘书这么简单？怎么记录科，小飞都能插手？

……

记录科外，见到我就迎上来的老费，看到我身边的小飞，也变得有些唯唯诺诺，躲到一旁。就连阿桑和其他几个王喆的手下，也有点脸色不对，这让我有些越发好奇小飞的身份。

记录科科室内，那名狱警一边抽着烟，一边低着头玩着手机游戏，游戏音效大到科室外的走廊上都能听到。

聚精会神的样子，以至于烟灰都不曾弹掉。我们二人走进科室，小飞还未张口，我抢先一步说道:“长官，求求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把字签了呀？”

那狱警头也不抬，“我都跟你说过了！要不就找人来证明，不然就别签！扯别的都没用！赶紧滚！”说话间，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这时，一旁小飞却满脸怒容，“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震了一震。

“嘿，你他妈还敢拍桌子！？怎么还想袭警不成！？”说着往地上吐了口头痰，“草！看吧！就因为你拍桌子，又死了……”

那狱警骂骂咧咧的放下手机，一脸扫兴的抬起头。但下一刻，看到来人，他瞬间愣住了，整个人木在了当场。

紧接着，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副傻掉了的表情。半晌，他开口道:“敬副监区长，您……您怎么来了？”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声。

副监区长？那代表他在南院的职位仅次于梵简，之前听老费介绍四大监区，这种正副监区长的职位，高于一切股长科长队长的。那像之前的万国方副股长、教化科科长尤文聪、监察科科长这类的，在这哥们面前完全是个弟弟呀。

我嘞个乖乖，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只能说是我之前有眼无珠了。话说万国方、尤文聪的官威可比小飞大多了，可官职却比人家低了不少，果然是实力越次的越爱乍乎，能力越强的越低调，要不人家为啥能坐到副监区长的位置呢？

“刚才谁说我袭警来着？”

“没……我不知道是您过来，要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这话呀……”

“哦？是吗？”说着，小飞直接一把拽起那狱警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你是说只要不是我过来，你就可以这么穷嘚瑟了？”

说时迟，那时快。“啪！啪！”两巴掌，狱警脸上顿时出现两个巴掌印。“我现在袭警了，你抓我呀！啊！”吐沫星子直接喷了对方一脸。

“不敢，不敢。”那狱警哆哆嗦嗦，也不敢直视小飞。

“不敢？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本职工作不好好做，你要是不想干了，那就赶紧给我滚蛋！”说着，就准备呼叫后勤处管人力资源的。

“别，别……敬监区长，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指着我这个饭碗过活呢，求求您，别开除我好不好……”一个大男人说哭便哭了出来。

“真恶心，你离我远点。”说着，小飞后退两步，然后一脸凶狠的说:“刚才我过来，你是不是‘呸’我了一口？”

“啊？”这一问，倒是把那狱警问懵了。

“就凭你这么问候我。去！把那口痰给我舔了！”小飞一股趾高气扬的模样。

“飞哥，算了吧，不至于。”毕竟是狱方人员，我可不能让他把我记恨上。

可惜，这个圆场并不成功。

“这事跟你没关系，这小崽子骂得是我，你说至于不至于？”说完又扭头看向那狱警。

那名狱警可怜兮兮的看了小飞，又看了看我，欲要又止。

“8848，你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

走廊上，老费问我是怎么认识的敬鹏飞，我无奈的笑而不语，以至于老费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五分钟后，敬鹏飞把我叫进来。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生气的模样，对面的狱警也恢复了平静的状态，不过地上的那个痰却不知了去向，上面还有几道湿漉漉的痕迹。

“多了我也不说了，这个月的奖金就不给你了，下周的绩效考核你也不用参加了。没问题吧？”敬鹏飞一脸平静的说。

“没问题，没问题。”狱警赶紧答道。

“那8848的记录表呢？”敬鹏飞抠着自己的指甲问道。

狱警慌忙回答:“这就办，这就办……”

他把有记录表的文件夹朝我递了过来，“把这个填一下就好。”然后又慌慌忙忙把手缩了回去，“哎呦，我的，不用你填，我帮你填。”

“唰唰唰”一行黑字写完，帮我填好了记录表，样子别提有多卑微。

这一刻，我没来由的有一种过瘾的感觉，原来把人踩在脚底下是这种感受。我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陶醉于权利了，因为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痴迷。

今天，我也算狐假虎威了一把。果然是跟在人后好办事，刚才让我左右为难的一个局，居然被敬鹏飞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也说明了，如果想不被人骑在头上，那就一定要和监狱内部人员搞好关系，就算在犯人圈子里顺风顺水，监狱要想办你，那你顷刻间也会变得一无所有。

……

出了记录科，已到饭点，敬鹏飞跟我告别。我和老费，带着那5，6个王喆的小弟，一行人来到了食堂。

这时的食堂已经恢复了原样，打坏的桌椅也重新装上了新的。我们在一个角落坐好，老费也偷偷从后厨刷币给王喆打包了份稀饭。

不知道为什么，食堂内，吃午饭的人并不多，之前的几个老大们也都不在。包括先前说好“食堂见”的火山，楚中天一伙，此时也不在食堂。

不远处只有阿财和米叔两伙人在就餐，两人聊着天，笑呵呵的，看似关系很好。在此之前，食堂暴动的时候，这两伙人就是一起进的食堂，不难想象，这两波人应该是共同进退的关系。

我吃着餐盘中的饭，感慨道:“真别说，那个飞哥挺够意思的，没什么架子呀！”

闻言，老费看着我道:“哥，你还是小心些吧，敬鹏飞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

“起码，他之前没对其他犯人这样过。”

听了这话，我知道是老费出于关心，好意提醒我。但他却不知道，我和梵简之间的承诺，敬鹏飞如此帮我，承诺的比重更大一些。

估计很快，我轻松过关的消息就会传到楚中天的耳朵里。

但有一点我没有想到，那就是关注我的不仅仅只有楚中天。

……

在我们吃着饭聊到敬鹏飞时，同一时间。

南院行政楼，监区长办公室。

老式的唱片机传出悠荡的旋律，屋内的办公桌，一身中山装的梵简，正在用餐叉把一块刚切好的牛排送入口中。

这种中西结合的画面，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随后，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而后，拿起桌上的高脚酒杯，摇晃着里面的红酒。

“报告！”

“进来。”

来人关好门，恭敬的站到梵简的身前。

梵简凝视着红酒的挂杯，不多时，幽幽的说道:“那小子，你怎么看？”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来人正是敬鹏飞。

“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其他不值得一提。”

“是吗？可我总有预感，这小子将来很可能会使恶岛监狱变天。”

“那先生，要不要做掉他？”敬鹏飞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毕竟不知不觉失踪一个犯人，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梵简品了口杯中的红酒，“不用着急。我并没有说这个所谓的‘变天’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那先生的意思呢？”敬鹏飞客气的说。

“静观其变。”

“明白。”敬鹏飞应道。

说着话时，梵简拿起椒盐在牛排点了两下，“对了……”

“……记录科的事你做的不错，继续盯着他。”

“好的，先生。”此时的敬鹏飞冷汗直冒，短短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远在南院行政楼的梵简一清二楚。可见，自己不止是8848是元上的眼线，自己的身边也同样有着眼线。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眼前这位顶头上司，这位把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师傅，他的做事风格就是习惯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敬鹏飞庆幸自己身边有梵简的眼线，这说明自己拥有着被利用的价值。

如果说有一天，自己不再被监视，那也就说明自己的官场生涯走到了尽头。届时，定会有人来取代自己，自己也会失去价值，成为被抛弃和牺牲的弃子。

在外，人人都知道敬鹏飞是梵简的心腹。但其实，敬鹏飞心里清楚，面前的这位“先生”，从始至终没完全相信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