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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女子

第14章 女子

书名:锦医娇客作者名:百碟本章字数:4300更新时间:2021-12-27 16:36:07

按着正常来说,江胥每日该做的活那是有数的。院里又不出什么事,丫鬟也不少,大家一分,是排不出太多活计的。

可今日江胥就偏偏忙了半日,再一转头便又被添了事进来。

管事拦下了正在清洗的江胥,随手指了指前头那桌案,半点不容置喙。

“江胥,你去把那台子擦擦,上头还落着灰呢!你们这活都是怎么干的,真不怕主家怪罪?”

江胥就是一怔,愣愣的扭过头去瞧了瞧那台子,神情尽是疑惑。她伸了自己刚擦干净的手,去指了指前头离开的小丫头的背影。

“那不是人家刚刚才擦干净的吗?管事您是不是看错了?”

那管事俩小眼睛一眯,神情阴狠,冷哼了一声。

“让你做你就做,哪儿那么多事?我还能看错不成?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觉得自个儿做了半个主子,一步登天了,就能躲着事儿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你是想都别想!今天你不把这院子给我都擦上一遍,就别想出这个门!”

江胥皱起一双柳眉,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此时吴易奚不在,她没人撑腰,跟这管事的对上可是吃力还不讨好。

江胥许久未归,陈玉自然担心。等她找来就见江胥正捏着抹布洗洗涮涮,那双娇嫩的小手在冷水和寒风里头都冻得跟两根红罗卜似的。

陈玉就赶忙上前两步,抢过了江胥手里的帕子,一边擦一边皱着眉哼出一声。

“我记得这不是姑娘你的活计啊!再说这桌子都能当铜镜用了,怎么还在擦啊?”

江胥心下熨帖,也不阻挠陈玉的好意,她坐去一边,捂着自己冰冷麻木的手,在怀里暖着。她这会儿身子正单薄,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不过这一会儿,已经是面色苍白,语气也有些虚弱了。

“是管事让的,估摸着是有人背地里下了黑手。”

陈玉翻了个白眼,三下五除二把那桌子擦完,抹布就摔进水盆里头,神情又是不满又是惊异。

“夫人还敢对您动手?!”

江胥摇了摇头。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今天三公子不在院里,她有这胆子倒也是正常的。”

没等她们这话说完,管事就推开了门。他拧着一双粗黑的眉毛扫视一圈,见江胥坐在一边,陈玉还在跟前站着,面色就是一沉。可他一瞧那带了暗色的天,又没敢再呵斥,只是阴沉着脸,用那砂纸似得嗓子扔下一句。

“天色不早了,虽然四小姐交代的事没做完,但是今天就先放你一马。快点回自己院里去!”

这话说完,管事狠狠剜了陈玉一眼,摔了门走了。陈玉倒是不痛不痒,可她皱着眉头看向江胥。

“就这么完了?”

江胥倒是记得那管事先前的动作,她也抬头瞧了瞧那天色。二月份天黑的还早,这会儿就已经暗了下来,天边的北斗星已经有了露头的意思。江胥就低低嗤笑了一声。

“就这么完了,因为三少爷快回来了。”

陈玉就狠狠唾了一口。

“这欺软怕硬的玩意!”

江胥摇了摇头,揉了一把陈玉脑袋,柔声安抚。

“这宅子里,欺软怕硬不也是常事?”不过说着,江胥语气里头就染上了疑惑。“问题是这事……跟四小姐有什么关系?”

这深宅内院的八卦,陈玉最是清楚不过。闻言她就撇了撇嘴,颇为不屑似得。

“哪儿能没关系?人家和三夫人可是对好姐妹!不知道从三夫人那儿拿了多少好处呢!”

江胥闻言,心下明了,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这事该不该讲,倒是个问题。江胥分别了陈玉,就冲着吴易奚书房去了。她伸手小心推开木门,秉烛夜读的吴易奚还是霎时就转过了头,面上露出欢饮的神情来。

江胥也带上了笑,却看到吴易奚皱了皱眉,就低头瞧上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接着,这男人就着了急,猛然起身,仗着身高腿长两步迈了过来,把江胥的手捂进了掌心。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冻成这样?”

江胥神色稍顿,一时心下思绪急转。吴易奚这书呆子倒是对她信任的很,可自己又没有什么证据,空白白牙说上一通,在让吴易奚出头,这不是明摆着打草惊蛇吗?搞不好还要被那刘虹顺手套上个挑拨离间的罪名。

想到这,江胥就笑着摇了摇头。

“我今日洗了两件衣裳,这天太冷,自然就冻着了。少爷不必忧心的。”

吴易奚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可他也是没辙,这天气里头哪个下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于是他只能无奈又责怪的瞧了江胥一眼,就握着她的手把人往书桌跟前引。

江胥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吴易奚交握的手。吴易奚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白玉似得精雕细琢。虽然常年握笔,但那力量感一点不缺,一看就知道是个男人的有力手掌。而江胥的手就娇小又柔嫩,雪白的一小只,被吴易奚轻易握在掌心里头。

江胥面色一红,赶忙低下了头。

直到吴易奚都将作品摊在江胥面前了,那手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这会儿江胥的小手早就被暖的热乎,甚至那温度都从手上一路烫进了心里。江胥就没忍住挣了挣,吴易奚才恍然似得赶忙松了手,那耳根也是通红。

江胥就没忍住笑,轻咳一声,低下头去瞧吴易奚推过来的文章了。

吴易奚那字确是漂亮,平日里江胥总惦记着烦心事,又被这男人酸腐之气折腾的头大,哪里顾得上欣赏那张画中仙似得脸?

可这会儿低头瞧见这字,江胥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浮现了吴易奚的脸。似乎这一手俊逸平顺的字体,也只有那张脸才配得上了。

江胥一时走神,就低低念叨出一句来。

“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

这话一出江胥不由耳根一红。转而去看吴易奚,就见这男人也是蓦然转过了视线,耳廓又是一片通红了。

江胥赶忙拍了拍脑袋,把那点旖旎的心思甩了出去,竭力静下心来,去研读这篇文章。这么一瞧,那文章行文规范,平仄对应,死死踩着格式没有一丁点的越界。江胥一阵头

疼,狠狠揉了揉额角。

“我的三少爷啊,您这文章是给社看的?”

她学这儿的文字本来时间就不长,再遇到这么个书面化的文本,当即就两眼一抹黑,只觉得自己在看天书了。吴易奚闻言也是一怔,接着就露出笑来,神情之间不无骄傲。

“自然是给那田间劳作的农人了!”

江胥真是觉得自己有些无言以对。说吴易奚是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他还偏偏是个儒生,重农耕,也看实事。所以这么一篇刻板规整的文章竟然不是什么治国大策,或是写给哪家的骈文。

而是一篇用来教导百姓懂那天时地利的科普文章。

我要是语文老师,非得给这傻孩子气死。江胥磨了磨牙。

吴易奚也瞧出她面色不对,颇有些诧异。

“这文章不好?你瞧这行文结构,平仄对照。这其中所言也句句是真,经过我们诸多文人反复推敲终才定稿。”

江胥闻言就是一哽,几乎没忍住要敲吴易奚的脑壳。

“是,能不好吗!”

说着,江胥指了指那上头的字句。她头次看到这文章,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洛神赋》支配的恐惧当中。

“少爷你自己瞧瞧。先不说这百姓是否识字,就凭这篇文章,哪怕是念给他们听了,他们恐怕也是根本就不解其意啊!”

吴易奚就愣了愣。

江胥叹了口气。

“您可还记得香山居士白居易?他每作出一首诗来,都要去念给门口的老叟去听。您可知其中深意?”

吴易奚还傻愣愣地,只管摇头。

“您这文章若是要递去庙堂之上,当然担得起盛赞。可少爷您写这文章是要流于市井,您那对仗平仄便皆是无用之物!”

吴易奚哪儿见过江胥这般气势,当即被震在原处,神情里头添了思索。江胥抿了抿唇,转而叹了口气。

“您给百姓写文章,却让文人士子品评。您可知这天时地利变化颇大,若是今年大旱该如何?若是蝗灾来犯又当如何?”

“您该问的是农人!行文也好,文中所言也罢,都该是农人来答!”

江胥点了点桌案,低声喝道。

吴易奚只觉振聋发聩,冬夜里惊雷似得震在他脑袋里,像是把一直混沌的思绪强行打开了一般。

可江胥话还没停。

“如今的文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说少爷您,那麦穗种在地里,您能认得出吗?”

吴易奚当真是被问住了,面上就透出红来,分外羞愧似得低了头。像是实在没好意思说话,迟疑半天才摇了摇头。

江胥便又柔下语气,想着不能把人欺负的太过了,点着那文章就想再夸上两句。倒是她还没开口,便被抬起头来的吴易奚打断了。

江胥看他倒是没什么不满,相反眼睛还亮的惊人,那专注的视线甚至让江胥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胥儿不必宽慰与我。你说的确实有理,我身为学子,这点批评还是受得住的。”

说着他呼出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正正经经整理了衣衫,才向着江胥做了个揖。这年代文人行礼那意义可不轻,江胥都不由给他惊了一跳。

倒是吴易奚自己,像是放下了什么大担子似得,笑得颇为张扬。那张本就清俊的脸就更加耀眼了。

“胥儿是我知己,又在此事上教我颇多,这礼你是该受的。”接着他就叹了口气。

“不过可惜了,胥儿你是女子之身,我也不便带你去见我那些友人。若是今日文会之上有你,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对这排不上用场的文书争论许久。”

江胥也知这时候对女性的压迫和限制非常严重,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不至于说深入人心吧,但大多数男人的思想已经是这般了。

好在江胥这么多天看来,吴易奚还是没这想法的。

江胥就觉得,趁吴易奚对她这个知己深信不疑,她可以试着灌输一些现代思想给他。不指望这男人能把这话全都听进去,不过只要他肯接受,愿意思考……

大概她日后能过的自在些吧。江胥不由自嘲一笑。

“三少爷可否听胥儿说上一句?”

“但说无妨。”

于是江胥就笑了笑,环顾这四周高大的书架,以及其中万卷藏书。

“少爷为何觉得女子便不能通文墨了呢?”

吴易奚几乎下意识就要回答,可一抬眼正撞上江胥带笑的一双凤眼,便想起他面前的正是个女子中的异类。于是就顿了顿,只摇了摇头。

江胥就接着讲了下去。

“自古以来,男子读书习字,女子去学那刺绣女红。敢问少爷,你们单说女子不通文墨,你们这些男子又可会绣花啊?”

吴易奚大概明白了些,面上也带了点笑。“确是不会的。”

江胥上前两步,踮起了脚,取下的正是前几日才读过的那本《论语》。

也幸好是吴易奚对《论语》颇为推崇时常翻看,放的也算是低些。不然以江胥的身高,怕是要拖个凳子过来取书,那这半天不就白装了。

江胥暗中吐槽,脸上还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不动分毫。

“三少爷自幼熟读论语,对于有些语句理解尚不如我。若是我也可以自幼便读书习字……”

说着,江胥默默对现代的义务教育道了个歉。被逼无奈,不得不请大家背个锅了。

吴易奚也是暗自思索,闻言迟疑着开口。

“那怕是胥儿已经高中举人……”

吴易奚也知道自己这话是犯了忌讳,可他确实是这般想的。江胥却是没想到吴易奚对自己的评价能这么高,不由对他还有了点莫名额愧疚。

“胥儿不敢当少爷如此盛赞。只是女子不通文墨,多是环境受限罢了。若是也给女子一同读书习字的机会……”

这话还没说完,江胥就想起自己曾经跟同学们一起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头。前头的男生被点了名,偷偷摸摸在底下狠敲江胥的桌子。

可江胥知道,她回不去了。

吴易奚猝不及防就见江胥眼眶泛红,那泪珠子就跟要滚下来似得,当即心下一慌。

他倒是不知道江胥所思所想,但两人才刚谈过女子读书之事。吴易奚低声叹息,温声宽慰道。“我知道你有一颗向学之心,不过是受制于这女子之身,别说是科举及第,就是连学堂都不收你。”

说着,吴易奚面上带了笑,柔声道。

“不过胥儿也不必太过难受,我以往所学,定然倾囊相授,给胥儿引上一条明路。”

江胥自然知道这男人是有了误会,可这分毫不影响她心下淌过一阵暖流。她点了点头,抿着唇笑了笑。

“多谢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