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面慈心冷

大梁国，御京。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车上挂着兵部尚书杜云襄的牌子，所过之处，众人识相地闪避。

苏燃燃坐在马车里，托着腮，勾着嘴角，静静听着车外百姓的议论。

“听说兵部尚书的私生女儿就坐在那辆马车里，刚接回来认祖归宗的，据说还是青州最大的土匪寨子黑风寨的寨主呢。”

“真的假的，尚书府家教甚严，怎么早不接晚不接，等女儿当了土匪才接？”

“嗨，没听说吗，尚书的嫡女杜宁钰再过两个月就要嫁给懿王了，估计是怕这个嫡女再被懿王克死了，赶紧找个女儿回来，也算膝下有嗣了。”

……

苏燃燃打了个哈欠，眼底划过一丝讥嘲。

这些百姓说得对，她在黑风寨当寨主当得好好的，这个便宜爹杜云襄，有嫡亲女儿的时候不来接她回府，嫡亲女儿要嫁给那命狠克妻的懿王时，想起来把她接回来做女儿了，还让人带兵围着山寨，用她弟兄们的命胁迫她回来。她可不会觉得到了尚书府的日子能有多好过。

马车停在了杜府门口。

门口站着的管家等得一脸不耐烦，见马车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喊道：“二小姐，到家了，下来吧。”

虽然嘴上喊着小姐，语气却没什么恭敬可言。

苏燃燃挑了挑眉，她做老大做惯了，就连青州府的府尹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还没人敢这么给她脸色看。

正要下车，只见管家直接拉开车帘，一个长满老茧的手强势地握住了她的小臂，竟是要直接把她拽下去。

苏燃燃被气笑了，手腕一抬一翻，反手抓住了管家的手腕，稍一用力，管家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二小姐，老奴是要扶您下车啊，您不能一来就欺负老奴啊。”

苏燃燃冷笑，朗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奴才？手都伸进小姐的马车里来了，老子手下的土匪都比你有规矩。”

说罢，把手轻轻往前一送，管家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这个二小姐，看起来娇娇小小的，怎么这么大的力气？他撸起袖子一看，五个发紫的指印赫然在目。

苏燃燃自小天赋异禀，虽是女子，却生得一身无穷大力，又懂些武艺，若是连个老管家都对付不了，怎么降得住黑风寨那些莽汉？但她自然不会解释这些，只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盈地跃下马车。

忽闻府门中传来一声笑：“我来迟了，未赶得及迎接燃儿，倒叫燃儿笑话杜府规矩了。”

随声而来的是个紫绸华裳的中年美妇，周身丫头婆子簇拥着，众星捧月的跨过门，迎了上来。一看这派头，苏燃燃便知是杜云襄的夫人周氏。

路过地上的管家，周氏斜乜他一眼，声音不怒自威：“没规矩的东西，还不滚起来领家法去。”管家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杜府。

周氏眼波流转，眸光落在苏燃燃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

苏燃燃穿着一身黑布短衫，裤脚和袖口都用红色丝线扎得紧紧的，头发简单地用红丝带束起来，两缕刘海儿龙须一般垂在脸颊两侧，凤眼长眉，颇有几分英气。

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周氏眼底划过轻蔑，但很快转为慈和，轻轻拉住了苏燃燃的手，抚摸了两下，一副亲近的样子，感叹道：“这些年燃儿流落在外，如此清瘦，定然受苦了，真叫做娘的心疼。快随我入内，家中已经置办好了饭菜，可要多吃一些，好好补补身子。”

苏燃燃不自在地抽回手，一边跟着周氏往杜府中走，一边假笑道：“那就多谢夫人款待了。”

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么多年没见过，周氏若真心疼她，不可能现在才接她回府，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方才的管家也不过是周氏投石问路的棋子，知道她不好惹才软了态度。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氏想演戏，她也乐得配合。

兵部尚书的府邸很是气派，如今正是夏初，院内诸多奇珍异草盛放，香气扑面而来。苏燃燃饶是做了数年土匪头子，也到底是个女孩子，被这些花草吸引了目光。

周氏暗中观察着苏燃燃，见她入府东张西望，唇角噙着一丝嘲讽，暗道：“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苏燃燃到了前厅，既没见着她那做兵部尚书的亲爹杜云襄，也没见到她美名在外的嫡姐杜宁钰。只有两个姨娘，见她进来，抬眼看了看，显然没把她这个土匪丫头放在心上。

周氏依旧一脸慈母相：“你爹爹公务繁忙，大概要过几日才回得来。你姐姐宁钰名满御京，好些小姐都邀她做客呢，今日正好去了丞相家里，约摸晚点回来。”语气虽然慈和，但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桌上一个姨娘见苏燃燃面色不变，只道她是没见过世面，听不懂周氏的意思。于是拿起帕子，掩唇嗤笑了一声，道：“夫人，二小姐刚从那土匪寨子里来，怕是不懂这些名媛小姐之间的交际，日后也让大小姐带着她多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礼仪，免得闹了笑话。”

周氏道：“这是自然。燃儿，这位是你赵姨娘，那位是孙姨娘，快给姨娘们见礼。”说罢，同两个姨娘一起，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燃燃，眸底闪着看好戏的光，似乎想看她如何出丑。

苏燃燃眉眼间掠过一抹冷冽。她虽是土匪出身，但自小走南闯北，见识深广，区区礼仪，她自然是懂得。只是周氏这番做派，又是纵容姨娘讥嘲她，又是要她行礼。倘若她不行礼，就坐实了不懂礼仪的名头，倘若她对着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行礼，叫她如何甘心？

心念电转，苏燃燃忽而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姨娘，说白了是妾侍，奴婢的身份。而我，是正儿八经的小姐，虽是庶出的，也没有小姐给奴婢行礼的道理。夫人怕不是忙糊涂了。”

两个姨娘顿时面露不忿之色，正要说什么，却被周氏一个眼神拦了下来，忍怒瞪着苏燃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