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山不负平生约

太上老君一盘棋布了三天三夜，人间已轮了春秋几遍。这百年于天宫尚不够瑶池花谢，凡间却改了几朝几代换了沧海桑田。

要说无甚变化的，也只有那座大青山。

相传这大青山乃女娲补天所剩灵石所化，千百年来钟灵毓秀、仙气萦绕，最是个悟道修仙、镇妖除魔的好地方。山下的临川城更是依山傍水的阴阳汇聚之处，千百年来少有战乱瘟疫，实乃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然而近些时日，平静了百年的临川城却人心惶惶——大伙儿都听说，最近山中似有什么大妖苏醒了。

在凡间，好像永远没什么能比流言传播得更快更远。蛇妖出世的消息早在昨儿夜里就一路从山顶传到了山脚下，再经人们口耳相传时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渲染一番，连蛇妖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面貌都能描绘的详细。

此刻临川城处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雄黄味儿，酒肆客栈都收起了糯米酿改卖了雄黄酒，每每都是不等开封就被哄抢一空，供不应求，一时间城中雄黄价格飞涨。

临川虽美却偏远，在京都千里之外，除了倒卖油盐茶米的商人少有新鲜面孔，如今街边的茶棚酒楼却坐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奇人异士。腰间佩剑的，手执拂尘的，背着八卦图的......还有好多玲珑稀奇的玩意儿都叫不上名儿来。这些人或青衫灰袍，或虎皮系腰，各个儿都不似凡夫俗子寻常百姓......哦，倒也有个“鸡立鹤群”的 ——一没什么道行的小医仙，瘦小得能被一阵风吹跑，白色中衣外罩着一件宽大的不太合身的粗布灰袍，背一个快比自己还大的竹编大箩筐。一张小脸儿倒是长得白净亲切，就是没什么特点，走在路上总会被人拉着问一句：“哎，你是那谁家的谁谁吧？我不太记得你叫什么了。”

屡被认错他也不恼，笑起来唇红齿白一派孩子气，“老爷夫人认错了，我不是本地人。”

说起来，这家伙在这里完全是个异类。多少仙家名士争先恐后、跋山涉水地连夜赶来青山，都是为了亲手拿下这传说中的千年妖物，一战成名增添功绩。结果一寻好几天，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出块蛇皮来。正当人人心急火燎一筹莫展之时，只有这傻子卖雄黄卖的高兴。仿佛他大老远赶来这偏僻地方，只是为了沾沾这千年老妖怪的光，发一笔不义财。

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傻子，不知蹭了谁家的车马顺路来到这地儿，指望他降什么妖？除什么魔呢？

于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半月过去了，临川城的百姓从惶恐变成了麻木，前来捉妖的名门仙士闲得终日在茶棚下面儿纳凉嗑瓜子儿，也没见过什么蛇妖的影子......

只有这小医仙还在乐此不疲地卖雄黄，逢人就笑脸迎上去:“这位大人、这位大爷......”的，十足的市侩样儿。

刚巡了一天山依旧一无所获的道士们被他烦得够呛，终于忍不住甩开袖子骂道:“那是修炼了千年的大妖怪，上古娲皇的远方亲戚！随随便便就被你点儿破雄黄唬住了还要我们作甚？别在这儿招摇撞骗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罢！”

被拆穿了，小医仙也没生气，擦擦鼻尖儿上渗出的几颗汗珠，乐呵呵地谦卑道:“晚辈粗陋寡闻，竟不知还有这缘故，道长博学多闻远见卓识，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老道士被他恭维得舒服，竟也摸着胡子拿出仙门的慈善风度来，施施然道：“无妨，相逢即是有缘，既然遇上了，贫道就再同你多说一二，也免得你去了别处，继续闹笑话。小兄弟可愿意听？”

“愿意愿意，自然愿意。”小医仙卸下竹筐，规规矩矩地在茶桌边坐下，不着痕迹地摸过老道士手边的凉茶，给自己也倒一杯。清凉的茶汤划过干渴的喉咙，小医仙擦擦额角的汗，清亮澄澈如琥珀般的眸子虔诚地望向老道士，一副认真听学的好学生模样。

老道士缓缓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将手边的茶盅当做醒木往桌上重重一拍，如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般端起架子，“好，既然你愿意听，那贫道便从最初同你讲起！”

周围纳凉喝茶的人也渐渐围了过来，其中大多是同行。他们倒不是不知道这蛇妖的来历，只是毕竟几百年前的故事了，其中细节无论真假都已成了传说，再经后世说书的几番润色，江湖上起码流传着二十个不同版本。

但此刻人们也不在乎这故事的真假，有的听就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老道士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有意卖关子，“既是三百年前的事儿，这一切，便要从前朝说起了。你可知前朝老殷王，共有几子？”

小医仙一片虔诚地望着他，干脆地摇头，“不知。”

“害——”旁听的人中有内行坐不住了，心急道，“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史书中有记载，六子。”

老道士瞥那人一眼，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手执拂尘，笑得莫测，“错，是七子。”

众人霎时一片哗然，“从没听过有第七子的！”

倒是一水蓝衣袍的公子波澜不惊，淡淡开口道：“我倒是听过类似的传闻，说这七皇子为妖物所生，一出生便妖气四溢冲撞了龙体。殷王仁慈，不忍心将其诛杀，便将其关在远离京城的冷宫里，找高人镇压着。”说罢这位公子也笑了笑，“不过左右都是些乡村野史，没什么可信的就是了。”

这一边小医仙不知又从哪儿讨了把花生米，边听边吃地津津有味，一会儿看看蓝衣公子，一会儿看看老神在在的道长，一双乌黑溜圆儿的眼睛澄澈得发亮。周围的人也皆是同他如出一辙的神情，安耐着好奇心，都等着老道士说话。

“......呵，也不完全是假。”谁料那老道士却撂下句废话，慢悠悠地喝起了茶，把众人急得吸气儿。

“究竟何真何假？”

过了半刻，老道士才悠哉地放下茶碗，接着道，“那七皇子被关在远离京城的冷宫是真，但却不是妖物所生。”

“此话怎讲？”有人问道。

“呵呵......”老道士笑笑，“诸位别着急，还请听老朽慢慢道来。”

众人：“......”只好耐着性子听他故弄玄虚。

老道士说：“你们还记得，当年殷王伐夏，大捷后掳了夏王妃一事？”

一人道：“记得。据说夏女性烈，状似和殷王欢好，实则暗等时机。终于有一天，床笫之上，那夏王妃一把短剑直直刺入了殷王左边胸膛！”说着手上还做了一个行刺的动作。

“啊，那殷王死定了吧！”小医仙抖了一下，嚼着花生米微微蹙眉。

没等那人再开口，不甘冷落的老道士抢先一步摇头道，“若是常人，大概必死无疑，可这殷王......”

“殷王其实是神仙所变？”小医仙捧着茶碗一派天真。

“殷王的心脏长在右边......”老道士讲。

“切——”周围顿时一片唏嘘之声。

唏嘘过后，却也有多愁善感的忍不住扼腕叹息，“好一个刚烈女子，可惜......唉！命矣！”

“这么说，七皇子便是这夏王妃所生喽？”有人已推断出结果。

“不错。”老道士微微点头。

“可这都百年前的事了，没根没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老道士坦然笑笑，“当年族内有祖宗在御前当职，正负责关押七皇子一事。”说罢很是感慨似地摇头叹息，“爱之深恨之切，殷王生前最喜爱的便是这夏王妃，什么都愿意由着她去，只怕她说要这天上的星星，殷王都要命人去取。只可惜，人家要的从不是星星......”

“可你讲了这一大堆，和咱们要捉的蛇妖有什么关系呢？”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急什么，关系这就来了......”老道士瞥他一眼正要开口，一旁捧够了场蹭够了茶吃饱了花生米的小医仙却忽然拍拍屁股跳了起来，朝着城门的方向大喊道：“哎！这位公子！”

众人皆被他欢喜的语气喊得一愣，而后便见他背起那个半人高的大竹筐蹦蹦跳跳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的城门口跑了过去，边跑边喊：“这位公子，买些雄黄吧！您初来乍到怕是有所不知，最近这城里闹蛇妖呐！买些雄黄备着总是没错，就算对付不了蛇妖，杀虫驱蛇、祛痰降火也是极好的！”

众人：“......”合着这小子只是来骗茶喝的？

深感被愚弄了的老道士脸黑得堪比包公，重重将茶杯一放，恼怒道：“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