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井无波静水深流

第十二章 古井无波静水深流

殿玦踏入罹王府的时候蛇妖正在院子里教殷离练字。

看到滕遇洋怀里抱着个垂髫之年的孩子，和滕遇洋如出一辙的打扮——金丝云履，鎏金黑袍，白玉发簪，疑心之下就连素白的小脸都和那人生出几分相似......殿玦不由一怔，心道：竟不知这家伙何时已有子嗣？

半晌，还是蛇妖向来阴森低沉的声音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神君大驾，有失远迎。”滕遇洋话说的恭敬，人却自始至终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握着殷离的小手在在纸上工整地写完最后一笔，才懒懒地抬头向门口看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而后没等人家回答，又立马笑眯眯道：“不过我这小庙福薄，怕是受不起神君惠泽，也恐委屈了神君。还是走好不送为好。”明显的挑衅。

殿玦僵硬地站在门口，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身体里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森冷的灵力此时更让人恼火。运了半天的气，差点把自己憋得吐血，才终于负手冷冷从牙间挤出硬邦邦的两个字，“......多谢。”

而那蛇妖却仍旧笑得凉薄，暗金的眸子满是嘲讽奚落，“多谢倒也不必，若不是土地那厮一意要给你做陪葬，我本乐得看你灰飞烟灭。”

眼看白虎神君的脸色在他放诞无礼的言语中一次比一次更难看，蛇妖安之若素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殿玦乃杀伐之神，向来兵器不离身，殷离在看到他那把刑天战戟的时候便惨白了脸，那日皇城宫里种种画面皆在眼前，禁军长戟短刀架在脖子上，时至今日还能感觉到那彻骨的冷。

滕遇洋感到前襟一紧，低头便看到殷离紧攥着他的衣襟，阴沉戒备地看着殿玦的方向。滕遇洋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了，头也不抬地对殿玦凉凉道，“谢也谢了，神君请回吧。你那把刑天杀伐气太重，吓到我家小王爷了。”

听到滕遇洋的话，殿玦一怔，呐呐道：“......凡人？”

方才只顾着吃惊，这会儿才察觉到坐在蛇妖怀里的哪里是什么妖物，分明是个肉骨凡胎的普通人。

滕遇洋哈哈大笑，“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殿玦顿了顿。

滕遇洋立马道：“以为是我和哪个妖物生的孽障？”

白虎神君不理会他的百般奚落刁难，端正了脸色冷声质问道：“为何会有凡人在你府上？”

滕遇洋瞥着他不为所动地哼道，“笑话，这分明是我在他府上。”

殿玦愣了愣，抬头看看门口的匾额，确实是罹王府，而不是神兽祠。

滕遇洋拈起一块糕点送到殷离嘴边，垂眸看着他吃了，又用手帕细细揩去他脸上的碎渣，笑得一派慈祥和善。不知道的，怕真会以为这便是他的亲骨肉。

又喂了殷离几口水，蛇妖坏笑着抬头看向门口愣怔的神君，接着慢悠悠道：“我潜进他府里，等着把他养大，和山鸡一起炖汤吃。”

“......”殷离被点心噎了一下。

至此，白虎神君终于明白自己特来跟这只蛇登门道谢就是个错误了，不再忍受他的阴阳怪气，冷声道：“若真有那天，我必亲自诛你。”

语罢转身离开，却不想滕遇洋忽然在他身后淡淡道：“多嘴再问一句，何人伤你至此？”

“不轮你管。”殿玦答。

蛇妖勾唇讥笑，“你既落在我青山，想必对方也藏得不远。连你都打不过的东西，为祸我青山岂不是轻而易举？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上面儿怪罪下来，你敢说与我无关？呵，难不成是你站得太高，自己从云头摔了下来——”

这回，没等他说完，一道剑气扑面而来，刑天枪尖直指眉心，再往前半寸便是肉身销陨元神具散。白虎神君彻底冷了脸，目光里尽是肃杀之意，警告道：“就算你救本君一命，也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本君放肆。”

而滕遇洋的剑也不知何时指上了殿玦的咽喉。蛇妖自始至终坐在石凳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变，森然的竖瞳里一片暗金翻涌，“白虎神君，这世间，可不是只有你的刑天能灭神诛仙。”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之时，却是殷离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一声......将一触即发的危机气氛败了个干净。

滕遇洋：“......”

殿玦：“......”

于是，最终还是蛇妖先败下阵来，愤愤收了剑，不耐烦地低头质问，“不是才吃过饭吗？怎么又饿了？”

殷离仰脸看他，耿直道，“麻姑家没有肉吃。”

滕遇洋：“......”

殿玦：“......”

直到最后，白虎神君也没告诉他自己是被谁所伤，在滕遇洋低头同殷离说话的时间便消然离去，石桌上独留下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方形玉印。印座上的玉雕下山虎蓄势待发，栩栩如生，正是殿玦的私印。凭此印可随时召唤白虎神君庇护，只要你愿意，就算你半夜三更睡不着找他喝茶，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虽然那日殿玦没说，但逆贼傲狠偷盗神器重伤神君的事片刻便已传遍三界。

隔天土地带来消息，震惊愤懑中难以克制地透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之情：“这傲狠当真是疯了，白虎神君与他乃血脉同族，论辈分，他还要叫白虎神君一声叔叔。神君本想放他一马，追回娲皇鼎，此事也就算了。谁知这小子反倒恩将仇报！于天河河畔便和白虎神君打了起来！白虎神君是压根没想动他，否则凭他的能耐，怎么可能伤到白虎神君半根汗毛？哼，现在神君已经下令，凡是发现傲狠行踪上报西宿宫，皆有重赏。哎，这回怕是玄帝亲自替他求情，也救不了他......”

土地一人激动地絮絮叨叨，向来爱看热闹的蛇妖这回却没搭话，指尖一个劲儿地把玩着那枚精妙绝伦的玉印，敛眸笑得莫测。

“可这傲狠到底藏哪儿去了呢？”土地自言自语地抚着胡须，“那日白虎神君也伤他不轻，按说神君落在这罹山，他便也走不远。可眼下罹山方圆百里都已布下天罗地网，到现在却连半点踪迹都没寻到......”

滕遇洋放下玉印，执起茶杯，不正经地低笑，“或许那祸害就藏在我这王府也说不定？”

土地早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没个正形，听了这话不屑地摆手，“若是藏在这里，还能瞒得过你不成？”说罢拍拍衣袍拿起拐杖，“时间也不早了，山下还有几户福祉没送去，先告辞了。”

土地走后，滕遇洋依旧坐在院里喝茶。日落黄昏，把半边天空染得血洗一般的红。

半晌，堂内缓缓移出一个黑影，先踏来的是一只银缎锦纹靴，而后整个人从堂内阴影处走到如火夕阳下。被屋外的夕阳微微刺了眼，抬手挡于额前，半边身子懒懒斜倚在门框上，尾音上扬的凉薄语调一听就是放荡惯了的恣意之徒。

“多谢烛九神君庇护。”声音含笑，一如当年。

紫青麒纹袍，镂花云龙带，镶宝金丝冠......衣带摇曳长袖迤逦，锦衣玉袍花枝招展的程度比蛇妖更甚，哪里像个被三界捉拿的逃犯？如瀑青丝下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左边眼下一粒泪痣倒是长得合人心意，削减了戾气而乖张有余——正是孽障傲狠。

昨日白虎神君走后，半夜山里忽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狂风如啸，王府门上的红灯笼尽数被吹落，咕噜噜地滚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被风雨撕扯成了一滩殷红的纸浆。这季节正是山里多雨的时候，到也没什么稀奇。

罹王府内，一个被惊雷吓白了脸的小傻子抱着被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蛇妖的房门，义正言辞道，“大蛇你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睡？”

屋内烛火摇曳，蛇妖合衣倚在榻上，手持一卷竹简，闻声眼皮儿也不抬一下，淡漠道：“不怕，滚回你那屋去。”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装模作样，蛇妖手里总是拿着各种书简，一卷薄薄的简子总是翻来覆去看了好些天还没看完。

傻子充耳不闻蛇妖冷酷的拒绝，顾自从身后关上门，一言不发地爬上蛇妖的床在他旁边躺下了。小被子一盖，掀起的小风吹得滕遇洋十分凌乱......

要说这小子的狼心狗肺，想来在这时便已初见端倪了。夏天闷热，殷离睡着了总喜欢抱着滕遇洋冰凉的蛇尾。而蛇妖好阴寒，一度十分不习惯。后来好容易习惯了，冬天来了，殷离嫌他冷，搬回自己那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