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素云坐在桌旁轻轻地拨弄着烛芯，有些坐立不安。无论那个男人看起来怎样温润和气，她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在这样的夜晚出门，多半是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儿。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他还没回来。炉子上还坐着水，已经开了。她起身洗了茶壶，又泡了一壶茶。外面天冷，他回来应该想喝一口热茶。她不停地用手去试探茶壶的温度，她盼望着他能在这茶凉了之前回来。

大门突然响了，有人进来了。林素云连忙开门迎出去，果然见到齐景昌从外面回来。

“你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啊？”

林素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齐景昌说：“睡吧，我也睡了。”他说着便朝旁边的厢房走去。

“那，你不进来暖和一下？”

齐景昌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那个屋子，没生炉子，冷。”她解释着。

齐景昌也没多话，转身进了大屋。

他坐在炉子旁，烤着火。林素云站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说：“你要喝杯茶吗？”

“太晚了，不喝茶了。”齐景昌搓着手说。

林素云有些失望，就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踌躇着，又听到齐景昌说：“喝一杯也行，有点渴了。”

林素云心里欢喜，连忙倒了一杯茶，端给他。递到齐景昌手里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她脸一红手缩了回来。

齐景昌微微一笑，一口气喝干了茶，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门关上了，林素云吹熄了蜡烛，上床躺着。指尖残留的触感，枕头上残留的那男人的味道，让她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睡去。

西厢房，齐景昌掀开被子坐起来，使劲儿透了一口气。寒冬腊月，光着膀子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坐着，他却还觉得热。

那个小女人的手滑过他的腰，在他背后打结的时候，那触感痒痒的，从后背到心里。她的小手抓着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每一下都浅浅的，却又都是那么清晰。

他突然就按捺不住了，想要她，哪怕好好抱抱她，亲亲她也好。他穿上衣服，来到正房门口，伸手想推门，却犹豫了。

屋子里很安静，那个小女人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他突然觉得她就像一只美丽的鸟，飞进了他的视线，让他喜欢，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稍一靠近她就被惊飞了。

他回到了房间，心也静了很多。躺在床上，想着那小女人的一颦一笑，想着吃饭时她的小样子，他突然失笑了，这小丫头胸前还真是平平的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林素云终于要走了。

“齐爷，我回家了，谢谢你。”她认真地给齐景昌鞠了一躬。

“我叫齐景昌，记住了吗？”

“嗯。”

齐景昌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突然便有些舍不得，他想了想说：“你，这也算认门儿了。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记住了吗？”

“嗯。”

他又看了看她，笑了笑说：“走吧。”

林素云动了动嘴唇，说了声：“再见。”转身向大门走去。

齐景昌看着她那小小的背影，有些惆怅，手在裤子口袋里突然摸到一副绒线手套。

“哎，”他叫住她，“冷，戴上这个。”

也不管林素云是不是愿意，他就把那副手套套在她手上，齐景昌看着那双男人的手套带在她纤细的小手上，肥肥大大的，有些可笑，终于忍不住隔着手套捏了一下她的手。

林素云脸颊绯红，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跑出了院子。

齐景昌回到了屋子里，仰面躺在那个女人睡过的床上，感觉这两天过得有些，不真实，像梦一样。可那感觉好像挺快乐的，不，不止是快乐，是美妙，妙不可言。

林素云跑出胡同口，心还是砰砰地跳，她回头看了一眼齐景昌家的大门，原来他并没有在门口看她。林素云心中有些失落，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这里她并不陌生，离她家不远，走路半个钟头就到了。

她的家在轴承厂的筒子楼里，父亲生前就在轴承厂上班，房子是单位分配的。父亲去世后，她就接了班，在车间当了女工。

那天跑得急，钥匙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她用力掀起门边的一口空水缸，从下面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

两天没回家了，屋子里冷森森的。桌子上还扣着前天中午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和一点炒白菜。

午饭已经在齐景昌家里吃过了，倒也不饿。她坐在床沿上，抬头看见墙上父亲的照片，一阵心酸。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就是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儿。她一直盼望着长大成年，昨天她已经十八岁了，可她却没有觉得现在和前天有什么区别，她还是那样茫然，那样无助。

趴在床上哭了一会，想起今天排了晚班，还要去上班的。起来生了炉子，烧了点水，用开水泡着那点剩菜剩饭吃了。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厂里上班。

“小林，厂长让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进车间，班长刘大姐就对她说。

林素云心中忐忑，不敢耽搁，马上去了厂长办公室。她敲门进去，厂长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报纸。

“厂长。”她小声叫了一声。

胖厂长放下茶杯，瞥了她一眼问：“有什么事儿？”

“我是林素云，刘班长说您找我。”

胖厂长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放，看着她严肃又带着官腔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国家给的任务那么重，时间那么紧，连我都天天在厂里加班，你昨天却无故旷工，毫无组织纪律性！”

“厂长，我不是无故旷工，我是……我是……”

“不用解释了，经厂领导班子决定，你已经被开除了。”

“厂长……”林素云听说被开除了，心里着急便向厂长求情，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胖厂长冷哼了一声，“年纪不大，倒是挺会勾搭男人，真不要脸！”

被人占了便宜，还要背上主动勾搭的罪名，她心里一下万般委屈，想争辩几句，又想起来这厂长的妹妹就是车间主任的老婆。

齐景昌说她不会坐牢，但没有说她不会被打击报复。她知道求也没有用，心中也升起一股倔强，什么也没说，转身摔门离开。

憋着一股气回到了家里，看着冷冷清清的房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照顾她了，现在她连每月赖以生活的二十四块六都没有了！

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哭也没有用，眼下她必须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她想起来好像有一个远房的姑姑在新疆，几年前父亲还跟她通过信。她在抽屉里找到了当年的那封信，按照信封上的地址给姑姑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去投奔姑姑。

还好，自己还有个容身之所，父亲留给她的存折上还有三百多块钱，母亲还给她留下了一个金镯子，听说很值钱，抄家的时候藏得好，没被抄走。

她把这些东西仔细的包好，放在枕头下面，在迷茫和辗转反侧中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