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必死之人

第六章

这张脸我认识，是石福满，也就是石京墨的爷爷，跟我爷爷前后脚去世的。

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招魂把他给招回来了？

正常来说不应该啊，除非……

想到此，我赶紧掐指算了算，算完后背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不偏不倚，今天是石福满的头七。

头七，是回魂夜。

民俗之中盛传，在人去世的第七天，过世之人的魂魄会回来。

看看生活多年的地方，斩断红尘世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而这时，最忌讳的便是家里有人。

退一步讲，就算有人也不能发出声音。

如果被回魂听到了，那么他们就不忍再离开。

如此一来，不仅会耽误了转世投胎，更会给家人带来莫名其妙的灾祸。

最常见的，便是附身作妖。

爷爷活着时候，带我见识过此类场景，当时我没有见到回魂，却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因为撒过香灰，所以我还看到了凌乱的脚印，浅显却清晰。

这其中，也是有着讲究的。

光有脚印，说明过世之人执念不深，单纯的为了斩断最后一丝尘缘。

可如果现了身，那就有些麻烦了，意味着有舍不得的东西，必须做个了断。

现在呢？

石福满不仅现身了，还趴在了我的后背上。

死沉死沉的分量重，藏着的可都是放不下、看不开、走不得和离不开。

而这，也是我现在所面临的难题。

是强行把他送走，还是帮他了却未完的心愿？

前者很容易，只要将法坛稍作改变，我就能把他送上黄泉路，推上奈何桥。

后者很难，因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家长里短的琐事倒也罢了，万一他提个难如登天的要求，我岂不是要坐蜡？

呼……

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从西山的方向突然吹来了一阵风，冷飕飕的吹得人脖颈发凉。

风擦身而过，我感觉到后背上的石福满动了，双手离开我的肩膀，双脚传来摩擦的声音。

透过正对着大门口的玻璃，我看到他站直了身子，直勾勾的双眼看向了院子。

看样子，是想进去。

“罢了，执念如此之深，怕是难做了断，还是送你上路吧。”

念及至此，我转过了身去。

双指并拢抹过眼眶，打开了自幼凝练的灵眸，打算为石福满找条通往阴曹地府的路。

可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吭哧声，就像是人累到极致时所发。

“振哥，快堵住二叔的嘴。”

我听出了那是出自石原生之口，所以赶忙叮嘱着，然而还是晚了一分。

“爸，爸……”

接连两道呼唤声响起，旁边的石福满顿时有了反应。

身体猛然震动两下，那双呆滞的眸子里面，也浮现出了难以描述的情绪。

有恐惧、有不甘、有挣扎，还有解脱。我在费解的同时，也只能错身让出一步。

回魂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回应就不能轻易打断，否则今天晚上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当然，凭我多年所学也不是不能阻止，而是我不想。

我想看看，石福满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复杂的情绪？

我也想知道，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执念？

我还想弄清楚，为什么招魂招来的是他？

我是阴阳师，不仅仅要帮活人，也要帮这些游荡于世、不肯入轮回的冤魂。

就凭刚才身上重逾百斤的分量，就足以说明石福满的执念之深，不见其底。

所以，我必须要管。

啪嗒、啪嗒……

在我做出选择的刹那，石福满也动了，盯着石原生所在的卧室，一步步向前走着。

“重楼，让开。振哥，你出来。”

李振和石重楼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我的身边，颤颤发抖。

“十三，怎么会这样？”张玉兰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又急又怕。

“奶奶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我爷爷回来了，你还说没事儿呢？”

石京墨凑过来，瑟瑟发抖的同时，搀扶住了张玉兰。

“……”

我刚想怼一句，盘贝子就过来碰了碰我，示意我没必要较真儿，同时转移了话题。

“十三，头七回魂，所以爷爷回来也正常。可二叔的丢的幽精，去哪儿了？”

“我暂时还不知道。”

其实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灵鸟引路没错，张奶奶喊魂儿也没叫错名字，怎么就阴错阳差的成了现在的局面？

石原生的幽精，到底去了哪儿？

我没回应，盘贝子继续道：“十三，如果爷爷占据了二叔的身子，又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回魂之人都有未了的心愿，自然是去做个了结。只不过这样二叔会遭点儿罪，等到附体之魂离开后，大概率会病上一场。”

“病一场倒没什么，问题是原生丢的魂儿还能不能回来？”张玉兰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重楼、振哥，带着奶奶他们先去我家。等事情解决完了，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不得已，我只能先把他们打发走。怕的怕、哭的哭，一点儿忙帮不上，只能裹乱。

“十三，还是别去你家了，直接去卫生院吧，毕竟你家……”

我知道李振担心什么，无非是我家是卖殡葬品的，但今天他们还就得去我家。

“放心吧振哥，对于有些东西来说，我家可以说是禁地，整个镇子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

“可是……”

李振刚想辩解，就被石重楼给打断了：“别可是了，就听十三的，快走吧。”

看到他们走远，我这才深吸口气，朝着屋子走去。

前脚刚迈上台阶，后脚就传来了盘贝子的声音。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进去。”

你？

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丫头的胆子是真大啊，什么事儿都敢往前凑。

但我也能看的出来，这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只要她决定的事儿，劝也没用。

既然如此，那就遂了她的愿吧。

“一起进去可以，凡事必须听我的，否则你现在就走。”

“放心吧，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盘贝子笑笑，往我身边凑了凑。

我的人？

一个恍惚后，我哑然失笑。

“站好，送你样东西。”

果然，盘贝子说到做到，问都不问的站直了身体。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以天地之名，画印作盾。”

洛家的祖传秘术中，从一字印到九字印共有一百零八道，分别具备不同的功效和威能。

以我现在的实力，只能施展一字印，但对付附身之魂，已经足够。

有盾字印护体，不仅能防范脏东西的攻击，还能抵御邪煞之气的浸润。

盘贝子这么娇贵，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走吧，我们进去。”

话落，我便先进了屋子，顿时感觉到一股股阴冷的气息。

打开卧室的门，看到原本昏迷不醒的石原生已经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三爷，还认识我不？”

从小修炼体术玄功，所以我开口时玄气十足，震的石原生摇头晃脑不止。

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再看我时，已经是双眸浑浊，满脸的沧桑。

俨然就是过世之前的石福满。

“十三，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放我走。”

“三爷，您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清楚，一清二楚。”

“那为何还要我放你走？难道你不明白，你附身越久，对二叔身体的损伤就越大？”

“我当然明白，可我必须要这样做。”

“为什么？”

说着，我右手掐出火字印，一道灵火出现在指尖，照的对面那张脸明灭不定。

灵火是一切邪祟的克星，石福满自然是畏惧的，可态度却没有丝毫的转圜。

“十三，今天我必须走。”

“给我一个放你离开的理由。”

“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石福满恐惧的说道：“因为，因为原生必须得死，否则整个镇子的人都将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