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政治局势

705年，也就是神龙元年，在二月十四这天，李显为妻子韦氏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册封大典，将皇后的凤冠再次戴在了韦氏头上，同日追封她的亡父韦玄贞为上洛王、亡母崔氏为王妃。

苦尽甘来的皇后韦氏站在太初宫的城楼上，遥望着广袤而壮丽的帝国山河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臣民，眼里噙满了喜悦而幸福的泪水。

她激动地品味着这份渴望已久的荣耀与尊严，觉得前半生经历的所有苦难如今总算有了一份令人满意的报偿。

想着要如何享受上天的这份馈赠，站在早春二月暖暖的阳光下，韦后眺望着未来的岁月，不禁有些目眩神迷，心旌摇荡。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女皇武则天曾经拥有的一切，你也可以拥有！

韦后转过脸去看朝阳之下满面红光的皇帝，虽然他已不再年轻，但那一身龙袍，彰显着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尊荣，幽幽地问道：“皇上，还记得您当年说过的那句誓言吗？”

李显微微一怔，曾经的日子他不止一次地从韦后的目光中看到了温暖和希望，此刻她的的眼眸一如往昔，只是眼中多了万丈霞光。

韦后莞尔一笑，用轻柔的声音，慢慢地说：“你说，如果上天垂悯，让我们重见天日，我一定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禁止。皇上可还记得这句话？”

渐渐地，李显终于回忆起来了。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东都洛阳前往房陵的那驾马车依然在他的记忆中辘辘而行。

那是一趟漫长而颠簸的贬黜之旅，是一场痛苦无边的炼狱。李显一手拉过韦后的手，一手指向苍天，再一次慎重地说道：“如果上天垂悯，让我们重见天日，我一定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禁止!”对上人殷切的目光轻声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垂、帘、听、政。”韦后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充满了期许与盼望。

皇后的册封大典过后，百官朝会的殿上便多出了一道透明的帷幔，帷幔后面赫然多出了一个女人。

这一幕是多么似曾相识啊!

以五大臣为首的文武百官不无痛苦地发现，阴盛阳衰的李唐王朝即便经历了神龙革命的洗礼，却依旧摆脱不了牝鸡司晨的尴尬。

侍中桓彥范第一个挺身而出，向皇帝李显递上了一道奏章。他开宗明义地引用了《尚书》中的一句名言:“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母鸡在早晨代替公鸡鸣叫，这个家庭就一定会萧条。

他在奏折上说：臣见陛下每次主持朝会，皇后都隔着帷幔坐在殿上，参预政事。臣观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哪一个跟女人共同执政而不国破身亡的。而且阴在阳上，违背天理；妇人凌驾丈夫，不合人道。愿陛下鉴察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主持内职女教，不要出来干预朝政。

奏章呈上，李显瞥了一眼就把它扔到了一边。

每每上朝，桓彦范的眼睛照例要被那一道轻柔而坚固的帷幔深深刺痛。他百思不得其解，李显明明知道武后当年垂帘听政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为什么就不能吸取教训呢？为什么还要去重蹈历史的覆辙？

由于李显长子李重润早前因得罪二张而被武则天逼杀，次子李重福又在李显复位后遭韦后谗毁，被贬出东都，软禁于均州，因此尽管李显并不宠爱三子李重俊，可储君的冠冕还是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表面上看，李重俊是幸运的，可实际上，他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够窝囊。因为他不是韦后所生，韦后和安乐都认为他拿走的是原本属于李重润的，所以母女俩从不给他好脸色。

当上皇太子后的种种境地与处境，无不让李重俊感到深深的孤独，未来的天子道路看不到曙光，无时不刻都感觉到强烈的恐惧，而那段令人向往的青梅竹马，更是不敢提起。

有着同样孤独的李显，他独自坐在受五大臣拥护的金龙椅上，二十一年前的春天被母亲从这里赶下去，贬黜房州，二十一年后又是同样一个春天，他将母亲软禁，历史漫不经心地兜了一个圈，人间已然几度沧桑巨变，让这位中年的老男人潸然泪下。

感伤后的李显很快收拾心情审视现下的处境，其实他只是懦弱，但并不傻，五王极力反对韦后垂帘听政，却忘了当下是功高震主的形式。

而且身边还有两个让他颇为忌惮的人物，他们就是自己的同胞骨肉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

尽管李旦生性淡泊，不喜欢当皇帝，但这并不等于别人不会拥立他当皇帝。事实上在李显看来，李旦似乎比他更有资格戴上这顶帝王冕旒。因为在他被贬到房陵的十四年里，李旦始终是东宫的主人。虽说李旦也长期处在母亲的严厉控制之下，但名义上毕竟是帝国的皇嗣 论资历、论声望、论朝中人脉、论政治影响，李旦都远胜于自己。

而李显唯一的优势，也许就是“立嫡以长”的继位原则而已。但是这样的优势显然也是脆弱的，因为从大唐立国至今，当皇帝的都不是嫡长子。太宗不是，高宗不是，中宗李显自己也不是。所以，李显实在有理由担心，哪天五大臣要是看他不顺眼了完全有可能再搞一场革命，把他轰下台，把弟弟李旦拱上去。

再看太平公主，她虽是一介女流而且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但从小到大太平一直就是母亲武则天的心肝宝贝。不管是身材长相还是性格都酷似武则天，武则天也因此常常让她参预各种朝廷机密。

参政的机会多了，太平自然就从母亲身上学到了很多别人学不到的东西，其政治经验绝非一般公主可比。

神龙政变后，太平公主因功被加封为“镇国太平公主”。除了政治上的强势之外，太平公主还具有一项非同寻常的优势。她门下的人通过她的运作和举荐步步高升。此外，民间的文人墨客和年轻士子也闻风而至，争先恐后地递帖子、拜码头、当门客，太平公主也摆出了一副大庇天下寒士的姿态，十分热情地接纳天下士人。尤其是对于那些贫寒落魄的读书人，太平公主更是屡屡慷慨解囊，馈赠金帛，让这些寒士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于是便在人前人后拼命称范太平公主的美德。

人气指数迅速攀，李显自然感到了极度不安。他不止一次地从太平公主的脸上看见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对权力不可遏止的野心和梦想，就跟当年的母亲一模一样。很显然，无论是以五大臣为首的功臣集团，还是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拥有异常强大的政治能量，这些都不可避免地对李显构成了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