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惊雷

七八日时光转眼而过。

白婉琼却再没等到阿辰。

暮色沉沉，晚风阵阵拂过檐角，清脆铃声从纱窗外传进，白婉琼心中一动，刚打算出门，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两名丫环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上下打量白婉琼：“可是白姑娘？”

“正是。”她站起身来，不卑不亢。

“夫人有请。”

“夫人？”白婉琼微愣。

“白姑娘请吧。”

微抿双唇，她整整衣裙，跟在丫环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院子，穿过回廊，行至一处庭院外立定。

两名丫环让她在那里站着，自己进了内室，向夫人禀报，隔着帘子，她听得极轻的话语之声。

没一会儿，其中一名丫环出来，将白婉琼领进去。

屋子里很黑，且挂着厚厚的帘子，过了好一会儿白婉琼才适应过来，只见前面搁着一架玻璃屏风，后面端坐着一个人，只隐约看见她的身形，想来便是阿辰的母亲。

白婉琼一时有些无措，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公侯之家犹胜，阿辰虽答应娶她为妻，但既未经父母同意，那便奔则为妾，甚至连妾的资格都没有。

足足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才听得一个冷凉的声音响起：“叫什么名字？”

“白婉琼。”白婉琼的声音又干又涩，就像喉咙里卡了什么。

“父母是谁？”

“家父白荣川，大德户部侍郎，家母邓淑慧，出身诗书世家。”

“白荣川？”从屏风后传出的话语变得古怪起来：“你爹，是白荣川？”

白婉琼心中不禁一咯噔——韩夫人这般问，似乎是因为和爹爹有什么关连，可大德和东元相隔数千里之遥，且两国从不互通有无，他们怎会有过节呢？

这些念头却只一闪而过，白婉琼立即答道。

“是。”

“是良儿将你带回广威侯府的？”

“是。”

“你的事，本夫人已然知晓，今日相见，本夫人便知你是深谙诗书礼仪之人，心中必有主见，所以，本夫人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夫人，可是不愿见到我，陪伴在良世子左右？”

“你是否相伴，本夫人并不介意，可是只怕有些人，是不会允可的。”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你只是良儿是世子，可知道他和昭云公主从小便有婚约？”

“什么？”白婉琼好似迎头挨了一记重棒，身子摇摇晃晃。

韩夫人隔着屏风瞧得分明，微微点头：“是了，那孩子想来从未跟你提过，是也不是？”

白婉琼眼中泫然欲泣，几乎落下泪来。

“良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应了你什么必定会做到底，是以本夫人也并不想拆散你们，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等良儿和昭云公主完婚，你才能进门。”

白婉琼沉默。

长久地沉默。

“好了，本夫人也累了，今日之言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我要见世子。”突然地，白婉琼的声音提高了数倍，直觉告诉她，倘若见不到阿辰，或许我们之间……

“他现在就在后书房。”

出乎白婉琼意料，韩夫人竟然未曾拦她，只是实言相告。

躬着身子，白婉琼慢慢退出，在小丫环的带领下行至后书房。

丫环侧身而立，瞧她一眼：“白小姐，公子就在里边，您请。”

待丫环离去，白婉琼方才伸手推门。

门没有锁，一推即开。

屋中的情形一览无余——阿辰躺在书桌上，看模样睡得十分香甜。

难道——白婉琼心中略略一怔，这几日功夫，他都歇宿在这里，不曾见她？

移步近前，白婉琼站在他身边，凝神细看，却发现他睡得极沉，且双颊彤红，仿佛喝醉酒一般。

“阿辰。”弯下身子，白婉琼凑到他下边轻问。

阿辰一动不动，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希望他可以醒过来。

阿辰，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让婉琼看你一眼。

瞧着他那张依旧俊朗不凡的面容，她的心中忽然涌出无限的悲凄——或许世间之事便是这般无奈，倾尽心力想要保护，到最后却化为灰烟。

“琼儿……”忽然，他一声大喊，继而睁开双眼，待看清楚她就在眼前，眸中顿时满是惊喜，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琼儿，原来你还在，真好。”

白婉琼心中的疑窦、埋怨，刹那烟消云散，他这般的诚挚，怎会是作假？

“阿辰……”白婉琼瞧着他，恍惚地笑：“这些日子，你都在陪伴韩夫人？”

“这些日子？”阿辰颇感意外，转头朝窗外瞧了一眼，然后回头看着她：“是我大意了，忘记让丫环去告诉你一声，他们，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白婉琼赶紧摇头。

“对了。”阿辰霍地站起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正要带你去见母亲，快。”

白婉琼却定定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阿辰奇怪地瞅她一眼：“怎么？你不乐意？”

“韩夫人现在病中，我去见，只怕不妥，不如等些日子，待韩夫人身体康健，再叙天伦，如何？”

“这倒也是。”阿辰全然不疑有他，微微点头：“你说得很是，倒是我性急了，既然这般，那咱们先回客房，好么？”

“嗯。”白婉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却有了另一层意思——倘若将来发生什么不测，至少，她曾倾尽全力，爱过他。

将他们彼此间最美好的一面，尽情展示给彼此，纵然将来如花凋谢，可，已然爱过。

想明白这层，白婉琼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都听你的。”

“真是我的好妻子！”阿辰俯身将她抱起，几个飞步已经出了书房，在院中像蝴蝶一般翩跹。

那时节他们两心相知，身边纷扰竟丝毫不放眼里，只纵情享受彼此的温情，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来。”

阿辰脚步轻快，将白婉琼带至后院，立在水榭中看去，却见四周有大片的空地。

“这里。”阿辰伸手指点：“这里，这里，将来我都会种满琼花，如此你可以在花间起舞，而我持一管箫，站在一旁缓缓吹奏，你说，那样的情形是不是很美？”

“是啊。”白婉琼点头，脑海里也浮出那样绝美的画面。

“你会是韩府中唯一的女主人，这里，是我们的天地，只属于我们的。”

“嗯。”白婉琼点头，且由着他挥酒自如。

接下来的日子快活到极点，她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陪在他身边，而他亦同样，他们胶黏着彼此，片刻不忍分离。

直到那日，韩夫人身畔的丫环再次出现，告诉他们明日府中将有贵客降临，同时还送来两套礼服，要她和阿辰务必隆装出席。

白婉琼一下子就想了韩夫人所提到的那个昭云公主，心就那么慢慢地沉了下去。

“琼儿？”阿辰惊异她惨淡面容，拥她入怀：“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头，到底没有向他提及。

“你一定是累了。”他深深看着她，眼里满含宠溺：“赶快回房，好好歇息。”

“嗯。”白婉琼点头，一切都随他的意，不吵，不闹。

阿辰亲自将她送回房中，仍自站在门外留连不去，眼里满是期待。

白婉琼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此刻心里却堵得发慌，只想一个人静静。

等阿辰离去，她一把关上房门，扑到妆台上，呜呜低泣。

待哭罢，方才取了巾子，细细拭去腮边泪痕，至窗边立定，举头看向云中的月亮——倘若不在意，那便可以抽身离去，他的荣辱悲欢，与她何干？

只是他的丝丝缕缕，却像是结成一张网，牢牢将她绊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

明日……

或许该等到明日之后，再作决断，是离去，还是相守。

次晨天还未明，白婉琼便被一阵嘈杂惊醒，略略坐起身来，便见窗外人影闪动，人人争相忙碌。

她不好再睡，立即起身，坐到妆台边刚准备梳洗，三名丫头已经推门而入，先齐齐向她一躬：“我等伺候姑娘梳洗。”

白婉琼端坐不动，任她们在她身边燕翅排开，打开她的发髻，细细开始梳理。

三名丫头看来都经过严格训练，整个过程一声不吭，只专注于手上之事。

很快她便焕然一新，于镜中瞧去，堪堪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三名丫环这才引着她往正厅去。

才过中门，便听见一阵柔声款语，与东元郊外的粗鄙迥然相异，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她几疑身在梦中。

丫环已然打起帘子，白婉琼一步迈入，满厅钗环入眼，但觉处处生辉，一时竟有些眼花缭乱。

蓦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姑母，她是谁？”

“她姓白，是你表哥从大德带回来的。”韩夫人举起茶盏，浅浅啜了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喜乐。

“大德？”少女眼中顿时满是不屑和嘲讽：“便是那个已然败亡的大德吗？”

韩夫人没有回答，厅中的气氛凝重得就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压在白婉琼的头上。

“生得倒是一副狐媚样子。”少女正欲对白婉琼再加评论，突兀接收到两道冷厉目光，立即恼了：“良哥哥，你瞪我做什么？”

“云妹你难得来，今日倒要好好尝尝厨房里的新鲜菜样，母亲因知云妹来，三天前便吩咐了好好准备呢。”

“是吗？”少女这才欢悦起来，转头携了韩夫人的手，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还是姑母疼我。”

“你呀。”韩夫人捏捏少女的鼻头，脸上满是疼宠。

堂上其乐融融，白婉琼的心却不停地坠，下坠，再下坠，就像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

只因这不是她的世界，也，没有她的位置。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件事——原来在某些时候，最深爱你的人，也无法成为你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