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祖孙见面

马车晃悠着跑了三天两夜，终于到了京城这一片繁华的土地。百姓们看到这一辆马车，立刻让开了道路，他们知道这是宰相府的马车，车帷点缀着用淡绿色的丝线制成的绣带，如同那春天的柳条一般，被冷风吹得优美极了。而那车顶高高挂着‘木’字旗号，就连拉车的马儿，也是通体棕红的宝马。

整辆车华贵无比，不用猜都能知道是谁的座驾。

谭婆子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老人家的胳膊，细声道，“老夫人、老夫人？京城到了，我们又回到这天子脚下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府中发生了大事，她万万不可能这个节骨眼跑回来看孟氏那一张晚娘脸的。不过，线子报上来的东西，竟然是那傻了多年的嫡孙女做的事，这是令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情。

还记得当年这孙女生下来的时候，她虽然讨厌儿媳妇那懦弱的性子，可对孩子，却也是真真疼爱过的。否则也不会只一眼，她就为孩子提名为木清止，意为止步在清廉，绝不动摇！

可谁也没想到，一阵天雷，竟让那可爱的孙女变成了只会流口水的傻子！

每当年节回府的时候，远远看着她脏兮兮的傻模样就一阵眼黑，又怎么会下得去心疼爱呢？

“细娟儿啊，你说，我那嫡孙女这么多年了，长成什么样了呢？”老太太是京城人，说话总是翘起来，带着那么丝口音。

谭婆子想了想，才道，“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如今是怎么个模样，横竖一会就回到家了，到时候在传大小姐过来让您好好看看便是。”

“唉，是我老婆子造孽啊，若是当年心软一点，又怎会让那丫头饱受欺凌的过了那么多年呢？那孟氏不是个好东西，这一次我老婆子可要好好敲打敲打，免得她当木府的脸是垃圾，想扫就扫！”

“天底下哪有继母容得了前人的啊？老夫人莫要想多了，大小姐若是真的明事理，定不会怪您的。若不是，就算您老人家在怎么疼爱，那也不过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到底是我老婆子不对，放任孟氏那么多年。”

谭婆子拿出绢帕为老太太沾了沾眼角，“眼看着到府里了，老夫人您别太悲观，先把孟氏给收拾了，那才是重要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京城富贵街里面，停在这朱红漆色的大门前，老太太心中竟平白多了几分感叹，仿佛物是人非一般。但倒也是物是人非了，一个傻子孙女突然变正常、一个精明狡诈的儿媳突然变得不再精明。

难道这还不算物是人非么？

除了门房之外，无人知晓老太太回来了。谭婆子搀着老太太缓缓走过熟悉的地方，那止水院门口，枝头积雪洁白、地上的植株也早已裹上了银装。换做往常，应该是有丫鬟来扫雪的，但此时此刻，却寂静得跟那些鬼宅一般。

“止丫头不在这住了？”老太太转头问了一声。

“也不巧，毕竟止水院虽然处地偏僻了些，可怎的也说是府中除了您的院子之外，最大的院子了。没准孟氏啊，早把这院子给五小姐居住了。”

“我瞧她孟氏可不敢，毕竟这里，曾是澹台氏住过的院子。”

老太太冷笑一声，让谭婆子搀着自己慢慢走在府中幽静、且变化颇多的地方。只不过一年没有回府，这府中就变了好几变——但不得不说的，还是孟氏管理的手段，至少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毫无纰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花园。

老太太路过这里时，只听得清脆的女声轻笑着念诗：“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暹？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而时不时的，又听女子轻笑一声：“这古人可真有意思，打个雷竟也能思念亲人……唉，不知老太太在寺庙之中可身体康健。”

雪夜之下。

老太太对这关心自己的女子产生了好奇，谭婆子是一个有眼力见的女人，便小碎步跑进院子里，正好碰到了出来的白芷，便问了几句，这才喜笑颜开得走出来。

“恭喜老太太，您可没白挂念大小姐，这里边念诗念着还能想起您的，正是您的嫡长孙女，也就是我们木府嫡女木清止啊。”

“哦？是止儿？”老太太讶异万分，心中却充了七分喜悦。

但那三分的疑惑，始终萦绕心头。

木清止是个傻子，这是从小就开始了的。但一个傻子岂能如此流利的诵读诗经，而且还能明白里面的意思？是之前她都在装傻，还是说她天赋异禀，读书有一套天赋？

其实。

在回来之前，老太太也曾担心过这件事。虽然木清止不傻了，但这样就更加的代表了宰相府的颜面！试想，一个北国堂堂宰相府的千金嫡女，竟然大字不识一个，这简直就是比傻子更大的耻辱！

还好，听这声音，怕是个绝色的妙人，有着玲珑的心窍。

“细娟儿，扶我回禄寿院吧，让孟氏滚过来见我！还有，等晚点让止儿到我院子这里。”老太太决定，为了宰相府的荣辱，也决不能让孟氏在只手遮天下去了。

就算豁出这条老命，她也要保住宰相府在京城的一点颜面！

进了禄寿院，随着谭婆子的大嗓门，丫鬟小厮们也纷纷动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把禄寿院收拾起来，而老太太的回归，让孟氏措手不及，急急忙忙到院里站着，打开库房让小厮丫鬟们把珍贵的摆件儿取出来，放到屋内作为摆设。

她屏气凝神，生怕老太太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而老太太却没有搭理她，在丫鬟小厮们收拾好之后，连同孟氏一起给打发了下去，还吩咐说：“去把大小姐给我叫过来。”

孟氏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自己受召而来，却被晾在了一边，跟打发下人似的打发出去了。就算老太太想要给她难堪，那也不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木清止那个贱人叫过来啊！这不是在下人面前，打了她的脸面么？

“母亲，这止儿犯了错，儿媳正罚她面壁思过、抄写女戒呢。”孟氏讪笑一声。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梨花木桌上，怒道，“怎么？这个家是你当，我老太婆就不能见见嫡孙女了？难道我老太婆以后想吃个鸡蛋羹，还得跟你孟氏报备不成？”

“母亲责罚！儿媳不是那个意思。”孟氏很识时务的跪了下来。

“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孟氏，别以为澹台氏死了，你在这府中就真的能只手遮天！”

老太太看孟氏的眼神里越发的不满，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小家子气。

哪家闺秀嫁人了，还会如此向着外家啊。

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事情，更别说在外家破落之后，还把弟弟接到婆家一起生活的，这不是存心给婆家找麻烦么？

“母亲，儿媳……”

“够了，别说了，看到你这衰样儿我就烦，下去吧！”老太太撑着额头闭眼小憩，一副被孟氏气到了的样子。

孟氏咬了咬唇瓣，十分不甘。

却也只能磕头告退。

一路上，有些不懂事的小丫头议论纷纷，说三道四的。都是在说她孟氏不得老太太的心欢，到了面前还被丢出来。

当孟氏撞上款款而来的木清止时，简直就是香油遇上了火焰，一触即发。

“贱蹄子，算你有本事，千里都能得老太太的关照。”

“母亲慎言，这还是在祖母的院里，母亲怎么也不会希望自己再被丢一次吧？”木清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氏，心中自有一番权衡。

老太太这次回来，绝对不可能是敲打孟氏那么简单。

她觉得，很多因素是在于自己。

“贱蹄子，你少在这里拿话刺我，无论如何掌管中馈的权利在我手上，你别想替你那死鬼娘拿回去！呵，你也别高兴太早了，老太太这次三句不离你娘澹台氏，这次要见你，怕也是想挑刺！”

孟氏狠狠地说了几句，一甩袖子，由陈婆子搀扶着离去。

木清止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思索当中。

还是素兰提醒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走进禄寿院之中。

谭婆子只听白芷说念书的是木清止，却是没有见过这位大小姐的。此时一见，心中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虽然没有五小姐木清妍的绝代风华，却也是一个玲珑妙人，举止仪态很好，长相身材也都属于上等，不像是能丢了宰相府颜面的。

“这就是大小姐吧？老夫人可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有劳您在这里等清止了。”她微微俯身，一派和气，让谭婆子好感倍增。

谭婆子笑着点了点头，与木清止一起进了屋。

木清止前世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见过，对于禄寿院屋内的华光古董，她也不过淡扫两眼。

这更让老太太开心，不卑不亢、举止有礼，总算不负自己的盼望一场。

至少没有孟氏那种小家子气，是个可塑之才。

木清止松开素兰的搀扶，莲步轻晃，走到老太太面前两步内，折腰一跪，轻轻磕了个头，道，“孙女儿清止拜见祖母，良久不见祖母，祖母越发精神了，也算了了清止的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