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眼之人

我叫荀乾，是个冒牌瞎子。

之所以装瞎，倒不是为学那些有手有脚，却不愿自食其力，只想着在路边戴着个墨镜，靠讨些零钱混混度日的家伙。

打从出生那日起，爷爷便用纱布将我双眼蒙上，并三番五次地叮嘱我的父母，无论如何不得将纱布揭下。

这一举动，自然是遭到了双亲的强烈反对，毕竟普天之下不会有哪种父母愿意让好端端的儿子失去视力。但爷爷在家中本就有着崇高的地位，即便是冥顽的小姑见到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收起尾巴做个乖女儿，就更别提我那胆小的父亲了。

从那之后，我的眼前便从未出现过一丝光辉，也不知道所为的颜色为何物。在爷爷的要求下，被禁止使用双眼的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只能依靠听觉、嗅觉和触觉来自己想办法解决。

期初，没有视觉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打从我记事开始，身上就没有一处不疼。毕竟，幼年时期的我，每日起码要被那些无法靠视力避开的障碍绊上十来个跟头。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自从六岁那年，我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得知，有个叫做电视机的东西，里面有会动的小人，还可以说话，心中便立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要知道，在视觉被阻隔以后，我逐渐发现自己的听力越发灵敏，同样的，这一现象也慢慢出现在我的嗅觉和触觉上面。很快，我就有了听声辨位、闻香识人和指尖读书的功夫。

虽然这些能力让我对视力的缺失逐渐变得不那么敏感，但渴望能够用双眼去瞧瞧外界依旧是我心心念念而不可忘怀的渴求。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又想起了那个叫做电视机的物件，便来到母亲的卧室，求她带我去长长见识。

母亲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背着爷爷偷偷把我从后院带到前厅，趁无人注意时将那个叫做电视机的东西打开，让我聆听里面小人的对话。

那还是八年前，电视机里播出的是一部叫做西游记的电视剧，听着那一声声猴哥和师父，双眼一片漆黑的我急得抓耳挠腮。

在这一刻，我十分怨恨爷爷蒙住了我的双眼，更是对眼前的纱布感到深恶痛绝。

“妈妈，我想吃雪糕。”幼时的我灵机一动，忽然心生一计，对十分疼爱自己的母亲说道。

听到我的话，母亲犹豫地看了看我脸上厚厚的纱布，随后便深吸了口气对我叮嘱道：“好，妈去给你拿雪糕，但你绝对不能解开纱布，否则你爷爷一定会气坏的，知道了吗？”

“嗯！”我咧嘴一笑，心道计谋成功，但嘴上却十分乖巧地回答道，“妈妈，您放心吧！”

看到我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母亲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疑虑，随后起身离开前厅，朝厨房走去。

靠着敏锐的听觉，我察觉到母亲已经离开，嘴角边挂上了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抬起手朝后脑勺伸了过去，缓缓地解开了那束缚了我足足七年的纱布。

“不要睁眼！”就在我人生中的第一抹光辉即将映入眼帘时，爷爷那含怒的吼声瞬间响彻耳际。

长久以来，对爷爷的惧意使我完全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吩咐。我下意识便紧闭着双眼，压根儿不敢睁开。

伴随着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爷爷逐渐来到我身边，我后怕的朝他那边侧过头去，嘴角抽动了几下，却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接下来等待着我的会是一顿胖揍。

但爷爷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对我发火，只是默默地捡起我膝盖上的纱布，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将我双眼蒙上，在脑后系了个结，随后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到我身旁问道：“乾儿，你有没有恨我？”

“爷爷，我不敢。”我急忙摇了摇头回答。

“其实，你心里头一定在骂我吧？”爷爷听到我的话，顿时笑出声来，随后又忽然咳嗽了几声，才继续对我说道，“我知道，这几年难为你了。但乾儿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在遇到那个生辰八字的人之前，你绝对不能摘下眼睛上的纱布。”

年幼的我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爷爷，您为何非要我见到那个甲壬丁乙？”

甲壬丁乙是我对爷爷口中提到那个神秘人的称呼，他2014年8月14日巳时出生，八字为甲午年，壬申月，丁巳日，乙巳时，我取了其八字的四个首字便组成了甲壬丁乙。

“乾儿，你就是爱耍滑头。”爷爷溺爱般地在我脑门轻轻敲了一下，“有些事情，我现在也不能透露，但你只要记住爷爷的话。十年之后，你会遇到你口中那个甲壬丁乙，届时他一定会有求于你，而你要做的，就是答应他。”

“可是，我该怎么帮他呢？”我不解道。

爷爷闻言笑了笑，随后一手拉住我，一手拄着拐杖起身道：“爷爷也不知道，但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哦，我知道了，爷爷。”我点了点头回答道。

随着爷爷的脚步，我们祖孙俩朝后院方向走去。按照爷爷的吩咐，我在八岁前都不能离开，今日的事情暴露了，恐怕妈妈也免不了要被他老人家责备一番。

果不其然，才走了没多远，被我骗去拿雪糕的母亲便被我俩堵了个正着。

母亲不是爷爷，没有那铁口神断的能耐，自然也没有料到他的到来。

听父亲说，爷爷曾经是一名“先生”，换成白话，就是算命的。但爷爷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他一生中共卜过五百一十卦，从没落过卦。

他最后卜的一卦，便是我出生时的一卦。也正是那一卦，导致我的人生从此失去了光明。

凭借超常的耳力，我清晰的听到了母亲因为惧怕和颤抖，导致皮肤与衣料发生摩擦而产生的轻微声音。

担心爷爷为难母亲，我急忙用手拽了拽爷爷那粗糙干枯的大手，恳求般地对他说道：“爷爷，妈妈不是故意的，是我非要……”

“我知道。”爷爷打断了我的话，然后对母亲说道，“阿秀，一会儿你来我房间一趟。”

“是，爸爸。”母亲急忙回答，便快步离开了。

回到我的卧室，爷爷又叫来父亲，叮嘱他一定不要再破了规矩，便拄着拐杖离开了后院。

打那以后，直到十六岁，我都没有再听到过母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