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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艾烟2

第1章 艾烟2

书名:刑凶实录作者名:一地冰碴儿本章字数:4223更新时间:2021-12-27 16:44:22

羊杂汤味道不坏,马格接连喝了两大海碗,打了几个饱嗝,发了一会儿呆。

案情分析会开得时间长,换便装又耽搁了一会儿,寻摸到这里吃宵夜已经很晚,好在夏季烧烤店会一直开到夜色阑珊。

倪康坐马格对面,独自喝着冰镇啤酒。

马格不喝酒,佟铃也不喝,她跟马格一样只喝冰镇可乐。

“唉,自斟自饮,真是没劲,”倪康嘴上这么嘟哝着,扬手又叫了一瓶啤酒。“我说马哥,你啥时候能把烟换成酒啊?”

“等啥时候你把酒换成烟的吧。”马格说,又点着一根烟。

烧烤店到处脏兮兮的,客人却像蚊蝇一般进进出出。油腻腻的顶棚上,粘满灰尘的吊扇懒洋洋地嗡嗡着。肮脏的地方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克制恶习:吐痰,擤鼻涕,挖耳朵,闷声放臭屁,在吱嘎作响的椅子上抠脚丫子。也包括借酒遮脸,恬不知耻地勾搭临桌的漂亮妞儿。

临桌的那伙人瞄着佟铃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他们一共有6个人,全都光着上身,大秀花臂刺青和金链子。

佟铃凑近马格耳朵:“我今天这鼻子老奇怪了!老是能闻到那股味儿。”

“范水水的味儿?”马格问道。

“还有马柔的。”佟铃说,“我鼻子很灵的。”

“知道,”马格说,“小警犬又打哪儿闻出那股味儿了?”

“那几个垃圾一一”佟铃说,不仅声音贼大,要命的是还朝临桌歪着头。

那伙人一听,一齐推开餐桌,晃着花臂刺青围了过来。

一个大块头操起了倪康的啤酒瓶,瓶口冲下,咕嘟咕嘟给倒光了。另一个麻子脸,一把捏扁了马格的“七匹狼”香烟盒。还有个秃子,刚才看佟铃最起劲了,看他那样子显得很生气,生气中还夹带着一点儿开心:“妹子,你刚才说啥?谁垃圾?再说一遍给哥听听?”

佟铃霍地站了起来,抓起半瓶冰镇可乐,满带着气泡扬到那只秃头上。

秃头怪叫一声,自信满满地来抓佟铃。他哪里想的到,眼前这位妞儿不光脸蛋漂亮,身段苗条,还是一位武术世家,祖太爷爷曾是清末最后一批三甲武举人,祖太奶奶虽然没有功名,武功更在祖太爷爷之上,绝技乃是福建南少林莲蓬庵五月神尼所创的一套密坤术,以柔克刚,神鬼莫测,打服了祖太爷爷一辈子。密坤拳与合气道和咏春拳齐名,并称三大坤拳。佟铃大小就开始练了,不止如此,因为功夫底子厚,从警校毕业前她又拿到了空手道黑带,用于实战着实厉害。加上佟铃酷爱吃苹果,在刑警圈子里得了个“苹果侠”的绰号,轻易没人敢惹。

眼拙就得认栽,秃头仗着人多,想从妹子身上讨个便宜,哪曾想手欠撞上玻璃碴儿上了。谁都没看清佟铃是怎么出的手,就见秃头的那条花臂早被佟铃反拧到他背后去了,只轻轻朝上一提,嘎巴一声骨节错缝儿脆响,疼得秃头鬼哭狼嚎,连声求饶。

其余5个人见状,想要一拥而上。

倪康啪地一声,将空啤酒瓶摔到地上,随手亮出了证件。

一见警官证,几个人全都软了下来。

佟铃放开了秃头。秃头疼得大汗涔涔。若不是佟铃手上留着分寸,这条膀子必折无疑。

秃头呲牙咧嘴,边揉着膀子边道歉:“喝多了,全都他妈喝多了,警察大哥大姐,千万别介意哈。”

说着话就想往外撤。

马格叫住了他们。

“对了对了,大哥的烟一一”秃头偷觑了一眼马格被麻子脸捏扁的那盒烟,在几个同伙的身上到处摸。“麻痹!都没烟了?没了出去买啊!买跟警察大哥那盒一模一样的!”

马格拍了一把秃头没受伤的另一侧肩膀,将他按在对面的椅子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秃头今天遭了罪了,漂亮妞儿都惹不起,又来了这么一位男警,1米80的个头儿倒不算太高,手劲儿可太大了,只轻轻那么一按,秃头另一条膀子登时就麻了半截。秃子心想,平时看那些警察,除了配枪带警棍之外也没咋听说有啥真本事,今天这硬核的咋全叫我碰上了?吓得秃头一身肥肉乱颤,都不敢拿正看马格,更摸不准马格究竟想要干什么。

“转过身去。”马格说,继续打量秃头。

秃头乖乖转过身去。从他的背部至腰部,看得见几处浅色的疤痕,每个疤痕都像弹孔一般大小。而且,由于距离很近,很真切地闻到疤痕上的那股味道,即使是混杂在羊杂汤跟烤肉串的味道之间,也很刺鼻!

“你这身疤是怎么来的?”马格瞪着秃头问:“不想找麻烦就老实说。”

艾灸的烟臭味儿。

站在“大道艾灸馆”百米之外,马格豁然开悟一一范水水3件“物证”的味儿,马柔黑裙白花上的味儿,佟铃捕捉到了却不得其解的味儿一一它们都源于一种东西:艾烟。

花臂秃头灸过的疤痕,帮马格找到了香水镇唯此一家的艾灸馆。

时间还只是上午,艾灸馆内已经人满为患了。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孩子,总共七八张单人床全被占上了,此外还有高高低低十几只板凳,上面也挤坐着花花绿绿的各式屁股。嗡嗡的抽油烟机轰鸣声从厨房传出来,循声看过去,就连煤气灶边的狭窄空间里也有艾灸的人。

那些人看上去都像是艾灸馆的熟客了,操作艾条的动作都相当娴熟,多半是自己给自己灸,少数几个动作生疏的新手则由戴口罩的灸师代劳。他们熏灸身体的各种部位,从头部到足部,什么部位都有;所用的艾条,大号的跟雪茄近似,小的艾柱则短得像一截小手指。焚烧艾条腾起的浓烟像是失了火,独特的烟臭味儿充鼻入窦。为了排出艾烟,艾灸馆那扇木制的馆门开得大大的,两部立式电风扇冲着它一个劲儿猛吹。

马格在养生馆里只站了一小会儿,眼泪便丢人地直往外流。

“先生,你是初次来吗?”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迎上前来招呼道。她穿着白色的艾灸师制服,显得既干净又干练,一看就是管事的。“我看你挺面生的,不是香水镇的吧?”

“我是从县里来的,慕名而来。”马格说着,捋了一把浓密的假胡子。

假胡子是佟铃的杰作。化妆术这种警校里的必修课,现实办案当中并不常用。但今天这种场合却派上了用场。香水镇不大,人和人之间拐弯抹角都能攀上点儿关系。透过墨镜,马格已经认出了几副熟悉的面孔,而那几个熟人却都没能认出马格。

“已经没有空位了吗?”马格环顾四周,问道。

“位子是真没有了,”老妪说,“可这大热天的,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啊。你跟我来吧。”

想不到,这家养生馆原是有套院的。

马格跟着老妪出了角门,穿过套院,进到一个干净的小房间。

“这是我儿子的屋子,”老妪爽快地说,“他要中午才回来呢。你先随便坐吧,我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

马格打量着这间屋子:顶多20平米,装潢得简单而舒适。写字台,台式电脑,可调节高度的座椅,一张干净地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总之卧室当中该有的一应俱全。此外,靠墙处还立着一架书橱,清一色摆放着中医药类的书籍;书橱斜对过还有一面墙,一层一层码放着抽屉式的草药柜。

在书橱跟药柜之间,镶着两副相框。其中的一幅照片,是霍准的放大特写(没错,跟佟铃找来的照片确是同一个人)照片,照片中的他35岁上下,五官紧凑,发际线就年龄而言显得过于靠后了。照片中的霍准穿着洗得发白的米色T恤,笑着跟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握手。

第二幅照片微微发黄,年代稍远,是一副青涩味道十足的初中毕业照,照片的顶端印着一行漂亮的行书体字:香水镇中学2001级初三(1)班毕业留念。

距今20年的老照片,霍准不仅保存着,还悬挂在自己的卧室里。足可见照片在霍准心目当中的位置有多重要了。

霍准当时应该是16岁,站在第2排偏左的位置,和前排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小女生挨得很近,贴近度明显超出了拍摄集体照的必要。

马格瞪大眼睛去看老照片上的那个女孩:马柔!没错,16岁时的马柔。

老妪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装着艾条的吕宋纸袋,还有点火用的蜡烛。

稍事准备之后,老妪问马格:“哪里不舒服?“

马格说:“后背,还有腰。“

“那你得躺到床上去,脸冲下。”老妪说。

马格摘下墨镜,掀起T恤衫,照她说的做了。

不管床单多干净,躺在别人床上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先给你灸30柱吧。”老妪说,开始手脚利落地施灸,“要是觉得好,以后你就常过来。”

说话之间,呛鼻的艾烟味儿弥散开来,马格肩背上开始有了灼烧感。

“很舒服,非常好。”马格说。

“净瞎扯,开始不会太舒服的,”老妪说话相当直率,“要等你身上的病邪之气都灸出来以后才会感觉到舒服。病邪之气,你听说过吗?”

“讨教了。“马格说。

“一般人都受不了艾灸的烟臭,知道是为啥吗?艾烟其实是不臭的,发出臭味儿的是人体内的病邪之气,病邪之气越重,灸出来的艾烟就越臭。”

老妪的科普,马格感觉相当受用。这样一个好心肠女人所生的儿子,照理说也该是心地周正的。

“可惜了,你来得有点儿晚。”老妪换了两柱艾条,继续边灸边聊。“你应该早点儿来,阴历五月初五就该来,最好一直灸到阴历五月二十七。”

“哦?为什么?”马格问道。

“毒五月啊!“老妪说,“中医讲的毒五月,指的就是这14天,病邪之气最重!”

马格背上火烧火燎,一阵寒意却锥透骨髓。

阴历五月初五,阴历五月二十七......马格将这两个日子分别对应到阳历:6月25日,万舟跟范水水“恋爱”了;7月17日,万舟猝死于“幸福宾馆”。

“巧合”得竟是如此完美!

“真的吗?”马格笑道,“别吓我哈。”

老妪佯装生气了,手上停了半分钟。

“你结婚了吧?”老妪问。

马格说结了。

“那你可得记着,”老妪一板一眼冲着马格的后脑勺说:“毒五月,最忌的就是行房。早年间的人都懂这个,女人们在那14天里都要回娘家避邪的,免得男人一时贪欢,把小命给搭上。唉,中医里的学问太大了,我劝你往后得好好了解了解!”

“行啊,”马格说,“那我先从《伤寒论》开始学习哈。”

老妪被马格这句话给逗乐了,笑着在马格后背上拍了一记。老妪毫不设防,反倒让马格有些过意不去。

“对了,”马格说,“介绍我来这儿的是个姑娘,二十六、七岁,人长得挺丰满,就是妆化得重了点儿,名叫范水水,你肯定认识吧?”

老妪似乎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没有,没这么个人。我呀,天天都在馆里,跟长在这儿了似的。没那么个人。”

“确定吗?”马格叮了一句。

“确定啊!”老妪说,“托了艾灸的福,我是老了,可一点都不痴呆。”

“还有个朋友也介绍我来这儿艾灸,”马格说,“她叫马柔,是个妇产科大夫。”

“马......不,不认识。”老妪手上突然一颤,持续数秒悄无声息。

凉拌面端上来了。马格操起筷子将拌料搅匀,挑起来吃了一口,味道还凑合。

这种苍蝇乱飞的小店是不给安空调的,只有顶棚上的一只破吊扇呼哧呼哧地打着转。马格选择这家店目的不是为了吃面,而是想要这里独特的角度,从这里望过去,艾灸馆那边一览无余,飞过一只苍蝇都不会漏看。

已经是午后1点钟了,霍准仍然了无踪迹。

马格又胡乱扒拉几口拌面,居然从拌面里挑出了一根长头发,而且还是深棕色的。马格的胃里登时起了一阵反应,但只能忍着,他不想叫人注意到自己。

马格选择这家店蹲守还有个原因,就是此店生意冷清,连正经饭口时间都没几个正经食客。不大一会儿,店里最后两个汉子也把面吃完了,趿拉着沾满了石灰的军胶鞋去结账,顺便带走了盘旋好久的臭脚丫子味儿。马格把面碗推到一边,不错眼珠紧盯着对面艾灸馆,一面给侯德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