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收 拾

　　寒风好似一个醉汉，在残破的高阳城的中四处乱窜，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时而疲惫地喘着粗气，街边几根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怒吼中战栗着，不停地摇曳着。

　　全城只有两处地方尚有生气，一处是孙府，一处是县衙，两处的院墙都比较高，暂时挡了一挡鞑子的攻势，正当鞑子一鼓作气冲进去时，鸣金收兵的命令也恰恰传达到，鞑子们退得很快，这两座建筑内的妇孺得以保存，不然也难逃厄运，县衙里面有十来个健壮衙役在守卫，而孙府里面，是孙承宗刻意留下的几个亲兵精锐，他们用弓箭堪堪挡住了刚才一小波鞑子的攻势。

　　凛冽的风肆无忌惮地直灌入人的衣襟，吹得叫人心寒。吉成一行人面色沉重地在这城中道路上艰难前行，时不时地就能踩到那黏糊糊的鲜血，像屠宰场一样的高阳城，不断冲击着各人的视觉。

　　虽然破城仅小半个时辰，可是这些畜生造成的破坏可是空前的，男丁全部杀害，妇女也大部分被杀光，带走了几十个年轻的，结局大家都能够猜到，不说也罢。四处都有火头，好在攻城之前，孙承宗已经命令全城每家每户都做好万全准备，每户房子之间尽量断开连接，屋顶的茅草，都被拆下，用于守城，这样有效阻止了现在火势的蔓延。

　　孙府。

　　孙家差一点就绝后，孙府里的大部分家眷，也基本上陪着孙阁老一起去了，整个孙府一片死寂，孙钥作为孙家唯一的男丁，正跪在刚刚简易搭起来的灵堂前，无力地抽噎。

　　吉成看着孙钥悲凉的背影，揪心地痛，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可谓是应接不暇，一幕幕的情景仿佛都在击打着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真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面对着眼前的局面，他发觉自己越加地迷茫，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的确确感受得到疼的现实。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什么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多尔衮受了重伤，提前退兵而已，高阳城仍旧是破了，孙老依旧还是壮烈殉国了……

　　在上级官员没有来接管这乱摊子之前，孙钥临时主持这高阳城已经有半个多月。这位年轻人不愧为名门大族里培养出来的杰出后辈，城内一应政事军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组织人手修复城墙，死者统一下葬，伤者抚恤，统一分配粮食等等纷繁复杂之事，在几乎没有几个帮手的情况下，安排得极为妥帖，高阳城也没有出现大的波动。十几天下来，人们渐渐地从战争的恐惧中走了出来，在外逃难的人们也纷纷返回城内，高阳城好不容易恢复起了几分生气。

　　吉成和夏谨言在这段时间里也忙的不可开交，帮着孙钥整理政务。夏谨言这小丫头，似乎在这几天里脱胎换骨，严肃和沉默替代了傲气和调皮。有那么好几次，都是神情严肃地呆呆地看着门外，不知道内心在想着什么，观其脸色，时而现出紧张，时而现出忧虑，时而又是现出愤怒……有段时间，言儿的感情似乎很丰富……

　　而此时的吉成也在渐渐地明白，生逢在此明末乱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活下去的本钱，细细想来，看看做个有钱人如何？那么就只要看看这城中死去的富户，鞑子来了，首先抢的就是这些人，那么如果去做个官呢？关键是这年头，武官倒是有点可能，不过也要一步一步累积军功，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否则只能是被那些猪狗上司赶上战场上做炮灰，死了都没人来替你收尸。假若去做文官呢？那就更加难上加难了，这个时代，虽然贪腐成风，但是想要做体制内的官员，还是要有固定的途径的，就是必须有功名，没有正儿八经的功名在身，就算可以凭借资财捐个功名，但是想要不断往上层去爬，只怕这条路也是很难走通的。

　　这么一想，这人生的道路一条条的被否定，到底该如何呢？吉成眉头深锁，看来还是圣人说得对，凡事得靠自己，只有自力更生，方能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吉成又在想这一次的惊险的刺杀，现在想来，当时只能说是神来之笔，只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冲劲，加上心中对孙阁老的切切之情，决定下来就去做了，丝毫没有考虑过后果。现在那个后怕，想起来就有些发颤，这不，在那之后的好几个夜晚，吉成都梦见当时的情景，梦见自己抑或被多尔衮围杀，抑或被洗马河那冰冷的河水淹死，抑或被那营帐的熊熊大火给活活烧死，每次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淋漓，惊惧不已。

　　高阳西城，有一户寻常百姓家，家中正堂四周还挂着些许白色的幔帐，正对着正堂门口的桌案上，摆放着四五个灵牌，一个满脸憔悴，面黄肌瘦的壮实大汉，正坐在地上，眼睑低垂，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处的泥地，这个人是这次高阳城守卫战中仅剩下来的十几个壮丁之一，要不是肩膀上中了一箭，被抬到孙阁老的营寨中养伤，早就在城破的时候被斩杀了，不过他的家人可没这么幸运了，城破之时，家中五口，父母小孩，无一逃过鞑子们的钢刀，而自己的娇妻也失踪了，不消说，肯定是被鞑子抢走了。这个汉子喃喃道：“兰儿，儿子没了，怎么你也没了呢？”就此一句，已经翻来覆去了好几十遍。忽然，这个汉子双眼精芒一闪，恶狠狠的看着门外道：“我鲁保今世豁出性命，也要寻得你归来！”

　　这边，陷入长久沉思中的吉成，脑袋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构想，现在看来，先不想要去做成什么事，而是要在这大厦将倾，滚滚乱世之中求得生存，保护好自己还有身边人的安全是第一位。既如此，自己必须有一支具备足够自保的力量。而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自己要组建这样一支力量，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首先，好歹自己也是个富二代，这程家在大明各地有十几个大小钱庄，将来也是要落到自己头上的，资金这方面问题不大。二来在这乱世，找几个身强力壮，对鞑子有着刻骨仇恨的人，也是轻而易举。这些心中有仇恨和欲望的人，一般来说会比较容易掌握，既然人财都不缺，此事就迫在眉睫了。

　　况且，眼前还亟需完成的一件事，孙阁老临死前交代自己，要将一份信送往京城的大内管家王承恩。虽然是一封简单的信，但孙阁老却要求自己和孙钥一起去京城，可见此事事关重大。而这一路到京城，路上肯定不会太平，京师重地，藏龙卧虎，自己一行外乡人，没有点能耐还真是寸步难行。

　　想到这里，吉成冷不丁地开口对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阮峰道：“阮峰，你去城内转转，就说我吉成要招几个护院，这一路去往京城，总得找几个帮手壮壮胆。”阮峰当即应下就准备去了，“且慢，”吉成又道：“记住，特别找那些家人被鞑子杀光的，要身强力壮，为人忠善一些的！”

　　“是，老爷。”阮峰恭敬地答了，转身便去。

　　作为吉成在大明招揽的第一人，吉成还是挺看重他的，好好加以培养，就是自己的一分助力。在前一阵守城时，阮峰一直在协助那几个精锐亲兵，也打退了好几小波鞑子兵，那种血与火的经历，将这个光有一副好身板的护院武师，真正地变成了战士。看着自己的东家，居然英雄虎胆，敢在百战军中取敌首级，让阮峰彻底心服口服，钦佩不已。你没看见，现在东家可是全城人心中的英雄人物，高阳城的百姓已经将其传地神乎其神，一人之力，逼退鞑子万人大军啊。当然，百姓的传言，自然是免不了添油加醋的，这不，吉成现在已经被妇孺们传说地是三头六臂的金刚大神，要是有小孩们哭闹，只要一说吉天神来了，立马闭嘴，乖乖的躲到妈妈们的怀抱中。吉成对这些传言也是摇头苦笑，没想到自己一次冲动的冒险行为，造就了如此地威名，嘿嘿……

　　这大街上，各位甫一听说大英雄吉成要招护院，高阳城仅有的一些男丁，都群情激昂地奔赴孙府，要做这英雄人物的护院，对于全家来说可都是一种荣耀，鲁保就是这群人当中心思最急切的一位。

　　按照吉成开始的想法，有那么三五个人就足够了，人多了也显得太过高调，走出去浩浩荡荡的，不说这每个地方的官府下的小吏们，见了规模的商队，小了看不上，大了不敢碰，十几个人的商队是最喜欢的，轻易地敲一笔，够那帮孙子几天的酒馆钱和青楼钱了。再者说，要是跟班的人数太多，自己也养不起，与其捉襟见肘，还不如少聘几个。可现在不对了，孙府外面围着的这帮子人，根本就不要月钱，不饿肚子就可以了，吉大英雄的事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单骑闯敌营，逼退鞑子万人大军，救下了这高阳城。现在大恩人要帮手，谁还不群情激昂、热血沸腾的，说不定还能跟着吉成杀鞑子。鲁保的心思也是这样，就是跟着这个大英雄，哪一天杀到盛京去，找回自己的婆姨。

　　这下可把吉成搞得哭笑不得，到最后还是孙钥来解了围，劝解大家，高阳城正是百废待兴，正需要大家互帮互助，重建家园，男人们都走光了，谁来重建这个城市呢，剩下的几百妇孺谁来照顾呢，孙钥这跟百姓一通推心置腹的话语，倒让吉成刮目相看，嘿，这小子以后去做政工活倒是挺能温暖人心的。

　　清国盛京郊外。

　　雅图格格一身传统的满族紧身服，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正在疾驰，后面几个护卫跟得满头大汗，十分辛苦，这位四公主的脾气在后宫可是有口皆知的，平时在宫里半天没一句话，可这要是到了外面，这位漂亮公主可不得了了，就似笼中的鸟儿飞向了蓝天。

　　雅图自幼马术弓箭样样精通，跟草原上最强壮的勇士们比，也不逞多让。她的性格十分好强，小时候，教她骑马的一位师傅，为了让惊了的马镇静下来，被铁蹄踢断了一条腿，而这马惊的原因，是因为雅图上马时，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抓马鬃毛上，马惊了之后，谁都能想得出来，雅图必然会被马甩下马背，甚至有可能会被马踩伤，甚至重伤，可偏偏这位倔强的孩子，还是死命地抓住马鬃毛，用那纤细的腿奇迹般地夹住马肚子，愣是让自己没有被摔下来，倔强的性格可见一斑。

　　长大以后，雅图格格的母后大玉儿，也和对其他的阿哥公主要求一样，学习大明文化，学大明礼仪，念四书五经，每年父皇给这些儿女们的大考，其中最重要大的一项就是策论，就相当于明朝的殿试。这也是皇太极执政的重要指导方针，就是一心效仿明制，改制内阁，启用汉臣，励精图治。

　　雅图自从去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那表哥吴克善以后，一年以来基本上没跟人说过什么话，跟母后父皇都是这样，整个人就像变了一样。这个吴克善，跟名字还真有点吻合，本身就是一个熊包，平时仗着自己身份的高贵作威作福，居然连自己的族人都要欺压，更别说那些被掳来的汉人，他经常跟着手下一起，随心所以地捉弄那些汉人，搞得盛京城外的汉人集聚地，只要一听到那个吴阎王，就家家大门紧闭，无人敢出头。谁都知道，被吴阎王抓到，轻则鞭打，重则拖于马后，非死即重伤，女人的命运就更惨，被吴阎王抓去的妇女，他自己倒碍于皇亲的身份，也不动手，都是扔给手下寻欢作乐。可以说，这个吴克善，人如其名，毫无人性，禽兽不如。而雅图公主知书达理，文武双全，又继承了母后惊人靓丽的面庞，可以说，在清国整个贵族圈里，想要一亲雅图格格方泽的大有人在，无数皇族和世家的公子望眼欲穿。皇太极为了雅图格格的婚事近两年来也是头疼不已，谁让自己的女儿太漂亮太优秀，在整个大清国，谁能配得上她呢，直到去年驸马揭晓的那一刻，令无数人大跌眼镜，最后居然会选择他！吴阎王！

　　可是，回过头来讲，又有谁会知道皇太极心中的苦呢。吴克善是自己的亲外甥，而那些个外姓的皇族子孙，一旦把雅图嫁过去，在权力斗争时，势必会有掣肘，现在正是自己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虽然其他的三大贝勒已经被自己大大地削弱了权力，但一旦闹将起来，苦的还是自己心爱的女儿雅图。最终政治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本心，在这件事情上，皇太极心中了然，自己亏欠女儿的太多太多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量地满足女儿的一些要求罢了。

　　不过，最近雅图提出的要求实在让皇太极犹豫不定，皇太极心里清楚，自己一手秘密创立的萨满教，在这些年来，数次成功攻入中原，以及跟明军的几十次大小战役，背后的萨满教功不可没。每年，皇太极都会亲自安排一批人，潜入中原各地，刺探军情，虽说人员在大明厂卫机构的围剿下，略有些损失，但是总体来讲，取得的成果异常丰硕，几次入关，顺顺利利，一圈围猎下来，财货人口获取无数，要是没有这支间谍组织的提前布局，传送情报，中原腹地这么大，数万大军就如小溪汇入入大海，波浪都未曾泛起，瞬间就会被吞没。

　　倔强单纯的雅图提出要进入中原，口口声声就是说要为皇阿玛刺探军情，可皇太极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呢，自己的这个女婿实在是太令人失望，女儿也想趁着这机会，暂时离开这个可谓十足恶棍的吴克善。可是，这一去中原，如入虎穴，一不小心，那肯定是万劫不复，何况这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呢……